第69章
他试着想象了一番,不外乎是一边带小孩、一边煮糖水,再顺便批阅文书,只觉得游刃有余,惟有诏狱中阴冷潮湿,自己前去刑讯时还是将孩子扔在家里的好。
梨瓷以手托腮,还沉浸在对徐先生一时失足辜负了徐掌柜的惋惜之中,未曾留意他说了什么,又道:“我当时还向徐掌柜请教了她是如何招赘的,听闻她与徐先生是白手起家,妇唱夫随,一路走来颇为不易,可惜徐先生一着不慎,便落得个满盘皆输。”
“徐玉轩可不是一着不慎,”谢枕川有意让梨瓷见识人间险恶,语重心长地朝她揭穿此人的真面目,“此人狼子野心,假借书斋账目掩盖科举弊案行贿往来,表面与徐掌柜夫妻恩爱,实则在老家附近置了一房外室,还与那名外室育有一子,改回了他的本姓。”
梨瓷的一双眼睛瞪得提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不会是误会了,徐先生与徐掌柜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他平日里斯文儒雅,待人和善,看起来不会像是做这种事的人。”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有些怀疑起来,毕竟她看人的眼光就是不太准,方才还有三名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呢。
谢枕川不答,只是微微弯了弯唇,眼含深意地看着她,“入赘也不过是一纸文书,如何束缚得住人心?”
她垂头丧气地问道:“那什么才是可信的呢?”
谢枕川凝眸看着她,并不作答,只是取来石桌一旁的茶具,执起瓷胎画珐瑯花蝶纹茶壶,为她沏了一盏杏黄色的茶汤,“这是去年雪后采的白毫银针,毫香悠长,绵甜清爽,配这玉杏吃再好不过。”
茶汤冰冰凉,是用山泉冷泡三个时辰而成,也正是此时方得泡好。
梨瓷只当他也不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低头抿了一口清甜的茶汤,不再追问,只是道:“那谢大人所说的难事是什么呢?”
若是能让谢枕川都觉得犯难,想来自己也不会觉得简单的。
“徐玉轩手中握有科举弊案最为关键的证据,就连幕后主使也不知他藏在何处,”谢枕川亦为自己倒了一盏白毫银针,啜饮一口,徐徐道:“徐掌柜与他是多年夫妻,又是书斋掌柜,多半知道些许线索,只是一直不肯配合。”
“自徐书翠七夕那夜走失过后,徐掌柜已然成了惊弓之鸟,行坐不安,神思恍惚,濯影司更难自她口中询问此事了。如今既已查明徐玉轩外室之事,我有意向徐掌柜说明此事,兴许能使其幡然醒悟,弃暗投明。但此事对她而言恐怕是雪上加霜,亦不敢轻易告知。你既然与她相识,又对她女儿有恩,由你出面劝解,或许更为妥当。”
话虽如此,但他对此事并不报以希望,不过是寻个由头,让梨瓷探悉这赘婚弊病罢了。
毕竟徐玉轩狡兔三窟,与徐掌柜貌合神离,怎会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她?
在谢枕川看来,此人贪财好利、背信弃义,落到今日田地也是他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但若是能借此事让梨瓷对入赘之事改观,自己倒也可以高抬贵手,留徐玉轩一个全尸。
梨瓷想了想,点头应下了此事。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婚后,书房。
炉上小火吊着梨汤,隐隐散发出糊味儿,桌上文书堆得满满当当,杂乱无章。
小谢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颇为嫌弃地将手舞足蹈的小小谢从一滩墨汁中拎出来,色厉内荏地训斥道:“你若是再敢吵闹,我就把你扔到诏狱里去!”
第56章 劝解
梨瓷还没有独自承担过如此重要的差事,虽然应下了,但心里实在没什么底气。
她缓缓起身,又抬眸看向南玄,请他帮忙将这一碗杏子装好自己顺路带去。
南玄不免觉得可惜,“这鳌山玉杏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几棵树能挂果,又千里迢迢地自莱州送来,梨姑娘不自己留着吃么?”
梨瓷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鳌山玉杏之名,如此稀罕珍贵之物,怪不得那么好吃呢。
但她仍是摇摇头,大大方方道:“不要紧的,再过些时日,小椽山上的清风杏也要熟了,虽然不及此玉杏清甜脆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到时候我也摘些请你们尝尝。”
南玄只好依言照做,用轻便的红漆长方竹匣为梨姑娘将玉杏装起来递给了她,顺便悄悄抬头看了眼世子的反应。
谢枕川看也未看那匣玉杏,漆黑的瞳仁里映着梨瓷的影子,流转出细碎微光来,“那我便翘首以盼了。”
梨瓷抱了那匣子玉杏在手里,仍然觉得还差点什么,又开始思考自己方才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
她磨磨蹭蹭地望着谢枕川,虽然一言不发,但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晶莹透亮的眼睛里藏不住事,已经将她的想法写在了脸上。
谢枕川本来也不会让她一个人去的,此刻便伸手示意她将那长方竹匣递予自己,顺势道:“阿瓷若不嫌我碍事,我便和你一同前往?”
梨瓷立刻眼睛弯弯地将那匣子交给了他,“那便再好不过了。”
-*
西市繁华热闹一如既往,唯独集贤书斋门前冷落。书斋的大门敞开着,只是无人进出,近日官兵时常来往,又有濯影司的人守在暗处,听说店家摊上了大事,大家忌讳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客敢登门。
梨瓷迈过门槛,才发现店里不仅没有客人,徐掌柜似乎也不在,书架上更是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了。
听到有人进门的动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柜台后探出头来,徐书翠手里握着一只鸠车,有些胆小地打量着两人,怯生生道:“神仙姐姐?”
因为上次七夕两人皆中了哑药的缘故,梨瓷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小姑娘的声音稚嫩,听得人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左右看了看,的确没有看到徐掌柜的身影,回字的柜台锁着矮门,给徐书翠留出一块活动的空间,也不至于乱跑。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东一块黑西一块灰的,也不知几日没换了,虽然原本也不束发,但至少梳得整整齐齐的,现在却是乱蓬蓬的一团。
徐书翠叶伸出手,想要她把自己从柜台里抱出来,梨瓷走过去试了试,但那矮门太高,自己力气又太小,实在是抱不动。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谢枕川。
谢枕川支着长腿走了过来,瞥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孩,伸手一捞,轻而易举地将她从柜台里抱了出来。
“神仙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徐书翠下意识地有些怕这个大哥哥,她的脚刚刚挨地,立刻就“噔噔”朝梨瓷跑了过去,语气也雀跃不少。
只是跑到了梨瓷面前,徐书翠又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梨瓷干净漂亮的衣裙,在自己的衣摆上蹭了蹭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我只是个寻常的姐姐,叫我梨姐姐就好啦,”梨瓷一边纠正她的说法,一边毫不在意地牵起了她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店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娘亲呢?”
徐书翠指了指一间房门紧锁的隔间,“在那里。”
梨瓷认得那扇门,就是先前徐掌柜带着自己去的那间专门存放画作的画室。
她也并未着急去见徐掌柜,而是示意徐书翠看向谢枕川手中的竹匣,先道:“姐姐今日带了好吃的杏子来,书翠带姐姐去打盆水来,我们一边洗杏子一边洗手,然后再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徐书翠点了点头,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梨瓷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在她心中,神仙姐姐就该无所不知才对。
两人手牵手走去后院,谢枕川慢悠悠跟在她俩身后,却一点儿也没落下。
徐书翠指着后院里的那一口井道:“那里有水,但娘亲不让我去那边。”
“书翠真懂事。”梨瓷摸了摸她的头,嘱咐她站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则走往井边。
梨瓷也没有打过井水,有些新奇地看了看井口和一旁系着长长麻绳的水桶,尝试着拎了拎水桶。
唔,好重,一会儿打了水还能从井里边提起来吗?
她正这样想着,手上却骤然一轻,谢枕川已经放下那匣杏子,先手拎走了她手里的木桶,顺着井口放了下去。
“杏子知道叫我拿,打水怎么不说?”他一边说,一边转着井上的曲柄辘轳,慢慢将汲满水的水桶提了上来。
“我还不曾打过井水,想试试嘛。”等梨瓷看明白这曲柄辘轳的妙用之后,又觉得自己可以了,跃跃欲试地看着他。
谢枕川看出她是想玩,并未劝阻,只是调试着桶上的麻绳,又倒出小半桶水来,这才将位置让给她,提醒道:“小心些。”
梨瓷点点头,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握稳了木制的手柄,曲柄辘轳悠悠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好容易转过半圈,又后退一分,她也不泄气,虽然费劲,仍是乐此不疲地把那桶水摇了上来。
谢枕川看得好笑,见她劳心费力的,待那水桶的把手稍稍露出井面,便伸手将它提了上来,稳稳地置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