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用力搓着尾椎,越用力,心底的那块被傅沉西打碎了的缝隙就越发撕裂,仿佛腊月寒风,钻进他的骨血当中。
  霍汀洲眼尾发红,握拳伸手,猛地朝那面铜镜砸去。
  坚硬的镜面只是被他砸出了一丝裂缝,纹丝不动。
  霍汀洲眼底一片怒意,他抄起手边的矮凳,发了疯似的往那面铜镜上砸去,轰。
  原本伫立在他眼前仿佛悲悯地望着霍汀洲的铜镜四分五裂,碎片倒映出霍汀洲冷漠而又癫狂的五官,霍汀洲突然怔住了。
  他伸手捂着脸,最后只是麻木地出了净室。
  桐叶收拾净室的时候被一地狼藉吓坏了,他赶忙跑去和大小姐回禀了此事。
  霍娉婷听后,只是问道:“那日公主府开宴,公子是遇着什么人了吗?”
  桐叶摇头,“春日宴上奴才未进公主府,不知。”
  “算了,公子自幼内敛,他不愿说的事,咱们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这几日你便好生照看着他,若还有不对劲的,赶忙过来回话便是。”
  霍家霍娉婷说一,就没人敢说二,在外头光鲜亮丽的小霍大人,回了家也只有听长姐吩咐的份,因而事关霍汀洲,他们一干下人只听霍娉婷的话。
  从翊王府回来的这天晚上,霍汀洲少见地做梦了。
  自从十六岁他科考过后,带着长姐搬到这个小宅子,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梦里可真冷啊,漫天暴雪,长姐抱着他,走在雪夜当中,城门口到处都是死人,哭声在寒风中转瞬即逝,他那样小,挂在长姐的肩头,艰难地替长姐御风。
  “你们可愿意跟我走。”
  小汀洲睁着眼睛,稚气地问道:“跟你走,我和我姐姐有包子吃吗?”
  “有。”
  “那我要做什么?”
  “我会教你读书,教你写字,我要你的命。”
  “好。”
  霍汀洲才思敏捷,又勤奋好学,他进了大元<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如鱼得水。
  当年为了活命选了这条路,余生他将再无自由。
  从他被叫做霍汀洲的那天开始,他就成了笼中的雀鸟。
  为了活下去,他在年幼时候讨要了那口热包子。
  如今他成了大元朝炙手可热意气风发的小霍大人,他是尚书省中最年轻的右仆射,若无意外,他此生只会沿着这条路平步青云。
  可霍汀洲一直都知道,自始至终,他一直都被人捏着喉咙。
  而这一真相,就这样被傅沉西赤裸裸地揭开了。
  真他妈,操蛋啊。
  在傅沉西眼前,他像极了提线的傀儡。
  第四章
  霍汀洲其实病还没好全,但因着前一日已经告了假,尚书省那头落下不少事,因而翌日一大早,他便赶去了高堂阁。
  天阴沉沉的,高堂阁里头的氛围也有些诡异。
  平日里性子外向话多的另一同僚余孟的神情也渐显肃穆,见着霍汀洲销假归来,也没了往日的热络。
  霍汀洲不是个多事之人,他也看出来既然你尚书省里头情况有些不对,便想着今儿早些点卯回府去,没成想等到天色昏暗之尚书省际,霍知敬竟然进宫了。
  余孟神秘兮兮地撞了撞霍汀洲的胳膊,呵着气问道:“前儿你可从你父亲那里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霍汀洲正在阅览公文,猛地被余孟一个打岔,落笔的手一抖,他无奈地扶了扶额,“昌兰,谨言慎行。”
  今日尚书省中只有余孟和霍汀洲当值,因而余孟言辞间皆不以为然。
  他们两人是同一年进的殿试,熬过庶吉士他们便顺风顺水地进了高堂阁,一个成了左仆射一个成了右仆射。
  余孟的父亲是兵部尚书余为清,霍汀洲的父亲是尚书令霍知敬,整个尚书省中就这两人家世相当,因为他们的关系也最为亲厚。
  “你这人,就是太小心了,如今朝中就要大乱了啊,玊玉,咱们等着看戏吧。”余孟神秘莫测地开口。
  霍汀洲摇了摇头,他不爱听这些事情,只是将手中的本子扔到了余孟怀中,嘱咐道:“这是关于北地遭雪患流民的治理法子,我拟了一个简单的章程,你再过一下。”
  余孟牵挂着前朝风向,哪里肯老实待在尚书省里头看文书。
  他起身拍了拍手,“我约了礼部尚书家的两个公子喝酒,玊玉你可要去?”
  霍汀洲摇了摇头,他疲惫得很,此刻只想回家躺着,余孟拍了拍他的肩膀,狐疑道:“虽说如今开春还有些凉,但你这怎的突然病的这样重了?”
  霍汀洲抓住余孟不老实的手,无奈地笑了笑,指着外头昏黄的天色,“你再不出宫,酒席该迟了。”
  送走余孟,霍汀洲收拾好桌上乱糟糟的文书,便吹了蜡烛也准备出宫。
  昏沉沉的月影照在长廊之上,霍汀洲提着琉璃宫灯,刚关上门,扭头便见到一道高大的黑影伫立在身后。
  霍汀洲吓得差点摔了手中宫灯,傅沉西笑盈盈地接过他手中灯笼,弯腰替霍汀洲理了理被夜风扑乱了的鬓发,“小霍大人好生专注,仔细摔着了。”
  霍汀洲深吸一口气,宫中人多眼杂,他按捺住心底的愤怒,规规矩矩地向傅沉西行了个礼,“微臣见过殿下,翊王殿下金安。”
  他和傅沉西的这点烂事,就该随着白日的到来而消散殆尽,霍汀洲进退得益地和傅沉西行了个礼,转身便想离开。
  “小霍大人着急走什么?尚书令还在御书房和父皇说话,小霍大人难道不等等尚书令么?”
  霍汀洲不懂傅沉西究竟想做什么,他直勾勾地望着傅沉西,这个上京城中没什么人愿意招惹的活阎王。
  其实傅沉西的样貌俊美,身形又高大,是个很多情的长相。
  “翊王殿下,下臣扪心自问,从未招惹过您……”
  “是么?”傅沉西居高临下地望着霍汀洲,他眸光深邃,对上霍汀洲冷淡的神情,犹如一团烈火撞进了清冷的月色之中,周遭是冷噤噤的寒意,但他却偏偏要搅的不得宁静。
  傅沉西意味深长地望着霍汀洲,“可本王那日虽喝醉了,却记得清楚,小霍大人,是你先闯进来的。”
  一片寒意缓缓从霍汀洲的脊背处往上爬。
  他听懂傅沉西话里的意思了,这便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了。
  “更深露重,小霍大人,本王送你出宫。”
  霍汀洲没有拒绝,因为他知道拒绝无用,对上傅沉西这样不择手段之人,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期盼着哪一日这位祖宗失了兴致,他也能过回从前的太平日子。
  霍汀洲不再纠结傅沉西,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工夫陪这位富贵王爷玩乐,翊王府的马车早在宫门口候下了,傅沉西将身上的大氅披在了霍汀洲身上,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他拥在怀中。
  春夜下的凉风冷冽,出了宫门,霍汀洲被凉风吹得面色苍白,他微微往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下臣府中马车已经备下了。”
  不远处桐叶果然已经在候着了,霍汀洲摩挲着手中扳指,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小霍大人慢走。”
  霍汀洲脱下肩上的大氅,正欲还给傅沉西,却见傅沉西将大氅推了回来,笑眯眯地望着他,那笑意温和,但在无边的夜色下,那一丝阴毒犹如爬行蠕动的小蛇,啃噬着残存的理智。
  霍汀州本以为像傅沉西这样的人,或许会对他紧追不放,但他没想到,傅沉西说了‘慢走’之后,便真的只是停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
  他抱着手中大氅,侧头吩咐桐叶,“将这还给翊王殿下。”
  在榻上马车的那一刻,霍汀州鬼使神差地回了回头,然后就对上了那双冷漠阴沉的眸子。
  与方才笑语盈盈的翊王殿下判若两人。
  入夜时分,霍汀州听到外头院子里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说话声,他喊了一声桐叶,唤他进屋。
  “外头发生何事了?”
  桐叶有些纠结,最后还是低声说道:“翊王殿下派人来咱们府上了。”
  “翊王?”霍汀州皱眉,他略微不耐烦地问道:“他派人来做什么?”
  “殿下……殿下他命人送了件袍子来咱们府上。”
  桐叶自从跟着自家主子去了公主府的春日宴后,便隐隐察觉到了主子和翊王之间似有暗潮涌动,他观察着霍汀州的神色,不敢再开口。
  霍汀州哑然,片刻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一阵羞恼,他只是冷冷吩咐道:“夜深了,别让人吵着大小姐。”
  这便是要将此事瞒着霍娉婷了。
  桐叶摸不准霍汀州的主意,再次问道:“主子,那翊王送来的东西还收吗?”
  霍汀州冷笑,咬牙切齿:“收!怎么不收!他翊王府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富贵窝,收了他们的东西,明日我就去当铺当了,城外施粥去!”
  “东西送了?”
  傅沉西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手边茶水已经滚了,丫鬟跪在地上煮茶,外头的琵琶声犹如缠绵的玉珠碰撞,碧君站在下方轻声回道:“衣服送了,霍大人也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