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声轻笑传来,傅沉西睁开眼睛,“你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吶?”
  碧君和傅沉西一同长大,亲眼看着小主子从无人问津的傅家人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翊王,也知晓小主子秉性顽劣,不是个良善之人。
  “小霍大人不过是个文臣,得了殿下垂青是他的福分,让奴才看,那小霍大人也不过如此。”碧君不愿看着霍汀州掺和进这摊浑水中来。
  傅沉西促狭地笑了笑,“你又想当好人了。”
  碧君微微低头,没再说话。
  他伺候傅沉西,就算傅沉西信任他,可他也不能过线放肆,有些话他提一句,再多的也不该说了。
  “这会,谁也拦不住我。”傅沉西重新闭上了眼睛,手背微曲敲击着边上的案桌,笃笃声传来,听得碧君心中一颤。
  他试探着问道,“那霍大人哪儿得了殿下青眼呢?奴才瞧着小霍大人,也不过是模样稍稍好了些,殿下若换了心思,奴才去外头给您寻些干净漂亮的小馆来……”
  傅沉西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外头的有什么意思。”
  他也不是换了心思。
  他只是有些好奇,像霍汀州这样傲气的骨气,若是有一日打碎了,匍匐在他脚下,该是什么滋味。
  “对了,库房里头我记得还有一块西域进贡来的白虎皮料子,明儿差人送去霍府。”
  翌日一大早,翊王府的人便敲响了霍府大门。
  彼时霍汀州正准备上朝,听桐叶小声说着这件事,差点就当着霍娉婷的面失了态。
  “怎么了?”正在喝粥的霍娉婷挑眉问了一句。
  霍汀州平复心绪,他不愿让阿姐知晓他和傅沉西之间的烂事,只是温声笑道:“突然想起有本折子落在了书房,阿姐你先吃,我先走了。”
  霍娉婷点头,只是有些狐疑地望着自家弟弟匆匆的步伐。
  “这几天若翊王府还派人过来,你亲自出去接见。”
  “公子,那这白虎皮,咱们收吗?”
  “小的不识货,可也看出来那是一块好料子,殿下这是想做什么呢?”
  想做什么?霍汀州一声冷哼。
  傅沉西不过是想时时刻刻提醒那日他在公主府的‘借衣之举’。
  “阿姐前阵子不是才说想做一件披风,就用这块料子做,白送上门来的东西,干什么不要?”
  霍汀州不是不知道霍府门口就有傅沉西的人盯着,他理了理朝服,背部挺直地上了马车。
  “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碧君点头,“底下人听得一清二楚,且霍大人那样说完后,转头便将殿下您送的料子拿进霍府了。”
  傅沉西捏着鼻梁,一字一句道:“碧君,本王没说错吧,咱们这位小霍大人,骨头硬着呢。”
  他将画了一半的桃红春燕图丢进了火盆中,跳动的火焰无端让他想起了那日画在霍汀州后背明艳绚烂的桃花。
  傅沉西的眸光在明灭的火光下显得晦朔难辨,就见他缓声开口,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说,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第五章
  春日荼蘼,第一声闷雷响起的时候,整座上京城就像是被泡在了水中一样,整日湿漉漉的,雨落得人心头只剩烦闷。
  “大人,外头王府又来人了。”
  正在看书的霍汀洲眉心一皱,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今日送的什么东西?”
  “一把伞。”
  “伞?”
  连着半个月了,傅沉西每日都派人送东西来霍府,先是衣裳,然后是笔墨纸砚,后面笔墨纸砚送完了,便是一些书籍字画,这期间他甚至还冠冕堂皇地问道‘不知小霍大人何时有空登门一叙’,霍汀洲东西照收,但后头傅沉西问的话就装作没听见。
  今日倒是奇怪,傅沉西竟然给他送了一把伞?
  “把伞按照规矩,收起来吧。”
  霍汀州随口吩咐了一句,这把伞便被放进了库房当中。
  傅沉西命人送来的这把伞,全上京只怕也找不出几把这样费心思的伞,白玉雕刻的伞柄竹节分明,大抵是为了迎合‘汀洲’二字,浮光般的伞面上绘着盈盈湖面以及寂静汀洲。
  春雨连绵,傅沉西送的这把伞倒是应了景。
  也不知是不是傅沉西送的这把伞下了什么蛊,自打霍汀州收了伞之后,连着好几天,他出门不是忘记自己拿伞就是桐叶漏了雨具,或是晨起时候还是阴天,散了朝便是连绵细雨,诸事不顺。
  “玊玉,喝酒去?”
  霍汀州抱着文书站在廊下,淅沥雨珠连接天地,余孟甩了甩手中的油纸伞,并肩与霍汀州一同站在阶前。
  喝酒误事,霍汀州是真怕了‘酒’这个字了,他摆了摆手,“公务繁忙,不去了。”
  余孟撑开伞,一脸活见鬼的模样望着霍汀州,“玊玉,眼下就咱们两人,你不至于如此苦读吧?”
  霍汀州微微一笑,“吾日三省吾身,谈不上谈不上。”
  酒局霍汀州是打死也不想再去了,若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酒。
  只可惜,霍汀州才拒绝了余孟,前脚回了家,后脚燕王傅麟的帖子就下到了霍府。
  帖子送来时霍汀州还未到家,是霍娉婷接下的,于情于理,燕王这封帖子他们都没资格拒绝。
  霍娉婷不清楚霍汀州和傅沉西之间的纠葛,只当他不愿掺和进这些皇子的恩怨之中,见霍汀州神情淡漠,她甚至还出言相劝道:“虽说燕王与翊王两人势同水火,但如今燕王回京述职,面子上的关系总不能乱了,玊玉,这道理该不要阿姐教你吧?”
  霍汀州叹了口气,收起纷乱的思绪,定了定心神不让霍娉婷担心,只是温声道:“燕王府开宴,翊王必定也会到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日我去便罢了,只是阿姐你切勿出席。”
  霍家在上京关系尴尬,傅沉西是霍知敬扶持着上位的,霍汀州这个儿子就算再怎么两袖清风,也逃不了翊王一党,此番燕王回京开宴,亲自来霍府下帖子,其中深意让人不寒而栗。
  霍娉婷摆了摆手,“我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你在官场躲不过这些纷争,我一介女子,又岂会沾惹无端是非。”
  燕王半年回京一次,此番开春回京述职,少不得人情往来,就见开席那日燕王府人流如织,府门前宝马香车不断,霍汀州到时卷棚处已经坐满了来客。
  春光大好,连绵了半月的阴雨终于停歇,金色的晨光铺在街道上,霍汀州坐在马车前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没见到那个人,他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但愿今日能够太平过去。
  “玊玉,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咱们一同进去喝酒。”余孟会来事,见霍汀州一下马车,便吆喝着他往燕王府里头走,那日在公主府,霍汀州便是被余孟灌醉的。
  想到此,霍汀州捏了捏鼻尖,神情有些无奈。
  霍汀州家世显赫,其父霍知敬势同宰辅,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却在尚书省中极有分量,因而朝中其实大部分官员,看待霍汀州时都有些敬畏,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总觉得透过这位少年郎,能够清楚地看到站在高位上的权臣的影子。
  没有人会不畏惧权势和地位,那是霍知敬赋予给霍汀州的荣光,也是他的枷锁。
  哒哒哒,马蹄声在人群中响起。
  这条坐落着上京所有王公贵族的神户大街禁修马道,但这人踏马而来,跋扈张扬,如此嚣张的姿态,除了傅沉西,霍汀州想不到第二人。
  “玊玉?”
  “玊玉?”
  霍汀州突然愣神,站在他身侧的余孟撞了撞他的胳膊肘,和他小声嘀咕道:“翊王也来了?我原想着今儿燕王开宴,翊王这样阴晴不定的性子,定不会给他面子,没成想……”
  “前几日我才听人说御史台准备带头弹劾翊王,今日他又这般嚣张,明日朝会,可是有热闹看了。”
  余孟说个不停,霍汀州面上淡定自若,但其实心思早跑飞了,他就是有感觉,刚才傅沉西下马的那一瞬间,锐利的眸光已经盯到他的身上了。
  霍汀州转身,有意远离这场旋涡之中,“咱们先进去吧。”
  余孟点点头,两人相携而去。
  “九哥来的时机正好,正好要开宴了,您请。”傅麟毕恭毕敬地将傅沉西请进了府中,凭谁看了都不得称赞一句兄友弟恭。
  傅沉西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将马鞭丢到碧君怀中,连正眼都不给傅麟一个,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今儿天气好,怎么着,酒可备下了?”
  傅麟温声笑着,“专门从燕州运来的浮花白,开春第一坛酒,就等九哥你来喝了!”
  隆德帝膝下有十一名皇子,其中傅麟最受宠,傅沉西最不得圣心。
  究其根本,不过是母不贵,子便贫。
  傅沉西的生母不过是一名舞姬,承宠雨露,被封了个小才人,但从那以后她就被隆德帝遗忘了宫墙之中,从舞姬肚子里爬出来的傅沉西,注定了只会是深宫之中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