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知道……是你……你干的……你……别太……得……意……”
  说完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高信最后攒下的一点力气,他困难地喘气,眼里还有内容,可嘴巴已经说不出来了。
  周盛东直起腰,回眸时看见比克一副困惑又深思的表情,显然是在琢磨高信说了什么,周盛东有八成把握比克没听清,为了确保这一点,他握住高信的手,语气里带着柔和的谴责。
  “我一直跟你讲早点结婚,生个孩子,这样高家就有后了,你总是讲不急,现在你看……唉……”
  高信喉咙里像卡住了,发出混沌而恐怖的咕噜声,比克凑前两步,紧张地观察了会儿,“高总!你感觉怎么样?”
  周盛东沉声道:“高总不行了,快去叫医生!”
  比克顿时脸煞白,着急忙慌地跑出去叫人。
  病房里只剩下高信和周盛东,两人的目光对撞在一起,谁都没有逃开,也不再有任何对话。他们用眼神交流着彼此之间的一切:友谊、背叛、懊悔、仇恨……
  周盛东一直没松开高信的手,在某个时刻,他感觉那只手微微一动,就好像有股绷着的劲儿散了,从此之后,高信再也不会和他吵架,与他相争了。
  周盛东的心在同一时刻静止,这一瞬如此漫长,又如此空白,感觉极为轻盈,明明不该如此,它包含那样深重的罪孽,虽然无奈,虽然只能如此,可依然是罪孽。周盛东忽然懂了,恰如一件武器在出击之前,需要收缩、积攒力量,而那超重的分量迟早会压到使用武器的人身上,不知到时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握着高信的手,一只死人的手,余温还在。他的心猛烈颤抖一下,迅即松开了它。
  比克带着医护冲进来时,高信的眼神已经涣散,监护仪上,心跳从有节奏的起伏变为一条直线。
  医生们顾不上让周盛东和比克出去,火速进行抢救,十分钟后,他们宣布放弃。
  “人走了——两位节哀。”
  刚走出病房,比克就抹掉眼泪冲向周盛东,任彬眼疾手快,一脚踹过去,瓦解了他的攻击。
  比克跌在地上,哭着对周盛东大吼:“你刺激他!是你刺激了高总,他才会那么快咽气的!”
  周盛东冷冷瞥他一眼,对任彬说:“把他弄走,别在这丢人现眼。”
  接下来有好多事要忙,警方协调、治丧安排、出殡、公关事宜、发通告……一时间周盛东被千头万绪给缠住,无暇旁顾。
  因为涉及刑事案件,高信的遗体需要先做尸检,然后才能运回家中做丧葬处理。与警方刚刚沟通完毕,周盛东就得知高信的两个妹妹已从老家紧急赶至南城。
  下午三点,周盛东在公司办公室和高家姐妹见了面,简单讲了讲案发原委,两姐妹边听边抹泪,她们是知道兄长脾气的,只是料想不到他会死于自己的臭脾气,且死得如此惨烈。
  周盛东问及姐妹二人对治丧有什么想法,两人面面相觑,无所适从。高信常年待在南城,两个妹妹均在老家结婚成家,兄妹间不常见面,她们对高信在南城的情况也并不了解,又事发突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两人商量过后一致表示听凭周盛东处理。
  周盛东便把行政总监于洋叫来,将治丧事宜委托给他负责,包括俩姐妹的住宿交通等,都比照最好的待遇安排。
  之后,周盛东吩咐于洋,“你带她们去见高总最后一面吧。”
  姐妹俩对高信的死仍有些存疑,“周总,那个女的她不是高信的女朋友吗?她怎么,怎么能那么狠?”
  周盛东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刚好手机响了,他抱歉道:“我先接个电话。”
  他走出房间接电话,留于洋面对两姐妹。
  电话是舒桐打给他的。
  “你一天都没消息,我好担心,你朋友怎么样了?”
  “没救过来,走了。”
  “啊?这么突然!那你……”
  “我现在有事要忙,晚点再跟你讲。”
  舒桐乖巧地说好。周盛东却不舍得马上挂电话,如此艰难的一天,她的声音对他来说宛如天籁。
  “你怎么样?昨晚上睡得好吗?”
  “还行,断断续续的。你今天晚上能回来吗?”
  “不一定,早的话就回去,如果太晚你不用等我,自己休息就好,记得把门锁上。”
  舒桐语气温柔,“不!我要等你,多晚都等。”
  周盛东心头霎时一暖,“好。”
  回到办公室,姐妹俩眼睛都红肿着,大概于洋已向她们解释过了,见周盛东进来,便说:“我安排好车子了,现在就带她们过去。”
  周盛东如释重负,点了点头。
  治丧事宜虽然由于洋负责,但事关公司创始人之一,又是敏感的刑案,他不敢擅作主张,凡事都来请示周盛东,到夜幕再度降临时,繁琐的流程细节总算得到大体落实,就等遗体尸检完毕后送返了。
  灵堂设在高信的豪宅中,由专人布置完毕后,比克等人坚持留下守空灵,于洋怎么劝都没用,又来告诉周盛东。
  周盛东累极了,不想和他们多费唇舌,打电话把任彬叫到身边。
  “你多找几个人在这儿看着,尤其对比克,务必盯紧,别让他坏事。楼上有客房,保洁员收拾过了,你们可以轮流上去休息。”
  任彬点头,见周盛东满脸疲惫之色,便说:“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能开车,你帮我看好这边,别出问题。”
  “我有数,周总放心。”
  周盛东独自驾车,汇入夜晚的车流,路灯光水一样从前车盖和车窗上淌过,四周的风景宁静无波,寻常生活以牢不可破的稳定性,将高信的早亡映衬为一种不真实。
  沉默地开着车,周盛东也惶惑起来,高信真的没了?
  前方绿灯忽然变红,他急忙踩刹车,车身冲出白线近一米,像个莽夫似的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没来由感到一阵恐惧,身子像僵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八年前同样的时刻,在某个类似的十字路口,面临艰难的人生抉择。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他赢?为什么得胜之后,内心的荒凉感却更加强烈?
  后方车子急不可耐按喇叭,周盛东抬眸,看到转绿
  灯了,他松开脚刹,继续向前,重新汇入那牢不可破的稳定之中。刚刚一霎的失控平息了,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一整天没好好吃饭,终于感觉饿了。周盛东把车开进一家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库,他需要吃点东西,短暂放松一下,这一天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虽然饿,却没什么胃口,只为往空腹里塞入点东西,他信步走进一家人少的面馆,点了一碗牛肉拉面,面有点硬,汤也略咸,他细嚼慢咽,花了二十分钟才吃完。
  购物中心二楼有个露天平台,他推开玻璃门出去,在背风处给自己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神经略略松弛了些。
  他掏出手机,回拨了上午接到的那个陌生号码。
  对方几乎是秒接,周盛东与之确认了身份,约好一小时后在南郊外贸码头碰面。
  他出来的时候就是往南郊开的,这家购物中心离南郊也就十公里路,时间很充裕,他抽完烟,缓缓走去车库取车。
  夜里下起了雨,不大,绵密的细雨,洒落在车窗上,被光一折射,格外晶莹。
  周盛东心里装着事,车开得很慢,二十分钟后,外贸码头出现在前方。他持续放慢车速,一边仔细观察周围,岸边有个女子的身影,孤零零一人,穿米灰色风衣,打一把黑伞。
  他把车开到离女子三米远的地方停下,女子回眸,一脸紧张和迷惘的神色。在车灯映照下,周盛东能清晰看见她的五官,和徐佳像极了,但比徐佳年轻,也没徐佳那么张扬,一看就是个单纯的女孩。无需多问,遗传基因是最好的证明。
  周盛东将车溜近她身边,落下车窗,女子也俯身,探寻似的朝车内张望。
  “徐慧?”
  女子点头,“您是周总?”
  “对,上车讲吧。”
  徐慧上车,坐在副驾位,周盛东沿河边的路继续开,能感觉身旁女子的忧虑和紧张。
  “你今天到南城的?”
  “嗯,一接到电话马上就从老家赶来了。”
  “徐佳,她怎么跟你讲的?”
  “她给了我您的号码,让我来找您,她说您会帮她。”
  “别的呢?”
  “没有了。”
  周盛东转眸看她,徐慧眼神迷茫,心里可能有猜测,但不敢多问,唯恐周盛东拒绝。他放下心来,徐佳的嘴是紧的,这样对双方都好。
  C84
  周盛东往右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小道,很快在路边停下。雨还是不紧不慢下着。 周盛东探身,拉开储物柜面板,从里面掏出准备好的旅行袋,递给徐慧,徐慧忙接过去,不明所以地捧着。 “里面是五十万现金,给徐佳请个好的刑辩律师应该足够了。” 徐慧眼睛一亮,搂紧那沉甸甸的一包钱,几近哽咽,“谢谢周总!” “我跟警方沟通过,这案子不复杂,你们往正当防卫的方向打,问题不大,现场有好几个目击证人。高信平时怎么对你姐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警方去俱乐部一问就清楚。” 徐慧仍有些心忧,“可俱乐部那些人都向着高信,能说实话么?” “不会人人都帮高信的,徐佳自己也有几个好姐妹的。而且警方已经掌握事发时的监控录像,我今天在公安局跟着一起看过,前面一段都是高信对徐佳动手,徐佳忍无可忍了才还手的。这个录像是非常关键的证据。” 徐慧的眼神一下踏实了,“周总,我替我姐谢谢你……” 周盛东摇头,“别这么讲。高信是自找的,我劝过他别那么对你姐,他不听。现在他人没了,我不想再议论是非,只希望徐佳能早日脱身。” 徐慧连连点头。 周盛东又叮嘱道:“我帮你们是有条件的,这件事必须低调解决,否则会对华扬产生不利影响。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你们都不能接受任何采访,等徐佳出来后要立刻离开南城,这么做也是为徐佳好。高信虽然不在了,他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扬言要为高信报仇。离开南城是最好的自保办法。” “我记下了!” “作为高信的合伙人,我也不方便再和你们有私底下的接触,但是会在适当的时候接受和解,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我能做的就是这些,其它要靠你们自己了。” 周盛东送徐慧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徐慧下车前,侧身朝他郑重地鞠了一躬。 ** 舒桐给周盛东开门,见他脸色极差,一脸的欢欣立刻化作担忧,但她什么也没问,只说:“你晚饭吃了吗?我给你留着呢。” “我不饿……想先洗个澡。” “行,你去洗澡,我给你泡杯茶!” “好。” 站在淋浴龙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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