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盛东往右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小道，很快在路边停下。雨还是不紧不慢下着。
  周盛东探身，拉开储物柜面板，从里面掏出准备好的旅行袋，递给徐慧，徐慧忙接过去，不明所以地捧着。
  “里面是五十万现金，给徐佳请个好的刑辩律师应该足够了。”
  徐慧眼睛一亮，搂紧那沉甸甸的一包钱，几近哽咽，“谢谢周总！”
  “我跟警方沟通过，这案子不复杂，你们往正当防卫的方向打，问题不大，现场有好几个目击证人。高信平时怎么对你姐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警方去俱乐部一问就清楚。”
  徐慧仍有些心忧，“可俱乐部那些人都向着高信，能说实话么？”
  “不会人人都帮高信的，徐佳自己也有几个好姐妹的。而且警方已经掌握事发时的监控录像，我今天在公安局跟着一起看过，前面一段都是高信对徐佳动手，徐佳忍无可忍了才还手的。这个录像是非常关键的证据。”
  徐慧的眼神一下踏实了，“周总，我替我姐谢谢你……”
  周盛东摇头，“别这么讲。高信是自找的，我劝过他别那么对你姐，他不听。现在他人没了，我不想再议论是非，只希望徐佳能早日脱身。”
  徐慧连连点头。
  周盛东又叮嘱道：“我帮你们是有条件的，这件事必须低调解决，否则会对华扬产生不利影响。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你们都不能接受任何采访，等徐佳出来后要立刻离开南城，这么做也是为徐佳好。高信虽然不在了，他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下属，扬言要为高信报仇。离开南城是最好的自保办法。”
  “我记下了！”
  “作为高信的合伙人，我也不方便再和你们有私底下的接触，但是会在适当的时候接受和解，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我能做的就是这些，其它要靠你们自己了。”
  周盛东送徐慧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徐慧下车前，侧身朝他郑重地鞠了一躬。
  **
  舒桐给周盛东开门，见他脸色极差，一脸的欢欣立刻化作担忧，但她什么也没问，只说：“你晚饭吃了吗？我给你留着呢。”
  “我不饿……想先洗个澡。”
  “行，你去洗澡，我给你泡杯茶！”
  “好。”
  站在淋浴龙头下，水流温热，冲刷着全身，周盛东却感到阴冷不断从脚底蹿升上来，寒意盖过热水的温度，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他再次调高水温，双腿不受控地颤抖着。整整 24 小时，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此刻再也无法继续维持镇定。
  这些年，他一直有种在走钢丝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很朦胧，或许是因为此前一直有高信在分担那份恐惧。他和高信闹得再凶，也掩盖不了相依为命的事实——李扬夫妇的死将他们捆绑在一起，他们既是敌人，也是盟友。
  现在高信死了，他的死像撕掉了那层包裹真相的纸，让周盛东清清楚楚看见自己就站在悬崖边上，孤零零一个人。
  他提醒自己不要低头看，然而终究没忍住，他还是低下了头，看到脚下是万丈深渊，而身后已无回头路可走。
  洗完澡出来，舒桐在客厅等他，桌上放着一杯龙井，旁边还有一小碟糕点。
  舒桐把那杯龙井递给周盛东，茶的温度刚好入口，他站着喝了好几大口，清凉舒爽的香气从鼻息间透出，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这是莲蓉酥，味道挺好的，你要不要尝尝？”
  “你又烤点心了？”
  “哪有时间哦！是我去烘培店里买的。”
  “不是你烤的我不吃。”
  舒桐眼巴巴盯着他，似乎搞不清他是赌气还是玩笑，周盛
  东终于笑了，这是他自昨天以来第一次能笑得出来。
  他伸出手，轻轻捏一下舒桐的鼻尖，然后把莲蓉酥塞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比那碗粗制滥造的面条强多了，细腻清甜，抚慰人心。
  喝完半杯茶，周盛东坐进沙发，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舒桐坐在他身边，侧望他。
  “很累吧？”
  “嗯。”
  周盛东伸臂，把舒桐搂到怀里，她的身体又软又暖，让他重新触摸到真实，还有生活里美好的一面。
  舒桐把头靠在他胸前，“你想现在跟我说吗？”
  周盛东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我的合伙人，也是我大学同学，昨天晚上，被人拿刀子刺死了。”
  “因为什么？”
  周盛东想了想，很难一两句讲完，摇头说：“太复杂了，他们本来就矛盾很深，昨晚算是爆发了吧……我在医院守了一夜，以为能救过来，但早上人还是没了。”
  “你一定很难受吧？”
  “唉……我劝过他，不要逼人太甚，但是没用，他从来，从来都不肯听我劝。”
  “那个刺他的人呢，是不是抓起来了？”
  “嗯。”
  “昨天晚上你在哪儿睡的？”
  “没睡。”
  舒桐皱起眉头，“我就猜到了！难怪你脸色这么难看，那咱们别说话了，早点睡觉吧！”
  “让我再喝两杯茶，缓一缓。”
  “行，我来帮你揉揉肩。”
  舒桐转到沙发背后，按住他双肩穴位，开始揉搓。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周盛东觉得舒服极了，好像身体里积攒下来的疲惫正在被挤出去……
  他忽然一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短暂睡着了，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舒桐已不在身边，这让他骤然觉得惶恐。
  “小舒！”
  舒桐从房间里出来，“我在呢！”
  周盛东松了口气，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几个工作群的消息也热闹非凡，他想回电，手机被舒桐夺走。
  “不要再看了。先睡觉，睡醒了再处理工作。”
  周盛东确实累得没力气了，妥协地举起双手，“好，睡觉！但你也不许复习了，陪我一起睡！”
  以前睡觉，他也喜欢搂着舒桐，但今晚的情形又不太一样，不再是他保护安抚舒桐，变成了他从舒桐那里索取温暖。舒桐只要轻轻动一下，他的手臂就会用力圈住她，似乎怕她跑掉一样。
  舒桐感觉到了这份异常，便乖乖缩在他怀里，不再惊扰他。
  不知睡了多久，周盛东被噩梦魇住，使劲挣扎，想要从梦境里逃出来，可是找不到出路。他绝望地狂奔，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在窒息的那一刻，有个甜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怎么了，快醒醒！醒醒！”
  他猛然睁开双眼，看见舒桐坐在床侧，正拿毛巾给他擦汗，自己脑门上湿漉漉的，双臂紧抱在胸前，腿还徒劳地蹬着。
  “做噩梦了吧？”
  “嗯。”
  “起来喝口水。”舒桐递给他那杯茶。
  周盛东坐起身，接过杯子，茶还是温的，他喝掉大半，放下杯子问：“我睡了多久？”
  “一个小时还没到呢！”
  舒桐拿走茶杯，爬上床，面对他，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脸颊，“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嗯。”
  舒桐关了灯，周盛东重新搂住她，像搂住黑夜中唯一的浮木。可是脑海里却顽固地闪过梦中那些可怕的情景，让他微微打了个冷战。
  **
  五天后，高信的遗体经尸检完毕被送回家中。
  在周盛东的授意下，葬礼限定在极小范围内举行，因消息封锁严实，死亡真相被压住，外界都以为高信是死于心脏病发作，也有零星传闻爆出高信的死源于一起暴力刑事案件，不过在舆情小组的严密监控下很快被删帖捂嘴，均未成气候。
  徐佳的案子也在低调审理中，周盛东到底不放心，还是暗中指点徐慧找律师，托关系，一步步将案子往正当防卫上打。因有监控录像为证，事实确凿，加上律师又是刑辩方面的高手，徐佳脱身基本十拿九稳。
  唯一的变数是比克。
  比克也在关注徐佳的官司，甚至去酒店堵过徐慧，大肆威胁，徐慧也不手软，当即报了警。比克被拘留数日，出来后人就消失了。
  比克消失不是好兆头，周盛东一方面委托老丁秘密寻找，一方面继续为徐佳铺垫好出路，目的就一个，绝不能让她被比克找到。
  徐佳于两个月后被无罪释放。周盛东有天接到她从某个没听过的小城打来的电话，郑重感谢他，帮她脱离了苦海。
  周盛东向她强调，“我什么都没做，你是靠你自己解脱的，反抗需要勇气，不是人人都敢像你那么干。”
  他这么说并无不妥之处，他确实没有明目张胆怂恿徐佳朝高信捅刀子，只给了她婉转的暗示。
  那天在茶室，他举杯谢过徐佳后，放下茶杯时，看似漫不经心说道：“我想告诉徐小姐，我也很愿意帮你的忙，这个忙不论大小，哪怕是你捅破了天，我也会为你善后。这是，我给徐小姐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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