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50节
  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只说明我们并不应该相爱。
  张束对贝贝也抱有同样的感情。
  朱贝贝给张束加油,这次第一要务是拒绝坐在上菜位。张束笑笑,没反驳贝贝的好意。以前没上桌才格外在乎自己的位置,如今坐哪里还重要吗?坐在哪儿,杀伤力都是一样的。
  而且这张桌已经乌烟瘴气,掀了更好,何必留意。
  两姐妹聊着,朱贝贝指挥张束帮她叠衣服。满床花花绿绿的泳衣,酷飒甜美简约性感,张束看得眼晕,不知道的还以为朱贝贝要去热带。朱贝贝说你不懂,温泉游泳,她都要成为全场最佳门面。她又拿成套的内衣,倒是没有酷飒甜美简约了,只剩性感,张束忍不住吐槽,朱贝贝,这些不是用来当门面的吧?
  朱贝贝大方承认,这些是用来猎艳的。
  好土的词,张束翻了个白眼。
  别管土不土,话糙理不糙。这两个月职场太得意,情场不要提,苏大夫家都有了神秘男子,我还没睡到厉害角色。
  张束被朱贝贝的措辞逗笑,厉害角色,要多厉害?开到研究生院的车?
  朱贝贝嗤笑,老娘我要轧路机。
  胃口够大的。张束笑得打滚。
  朱贝贝往床上一躺,哀嚎,笑屁啊,这不是没经历过吗 !dream big, physically big, literally big, really really big!
  说完朱贝贝也笑,两个姐妹笑成一团。
  笑够了,张束严肃地看着贝贝,说真的,你要是真遇上厉害角色,其实不用带这么多套衣服。
  朱贝贝终于害羞了,用枕头扔张束,你真猥琐,你们家李大夫那么纯情,好惨!
  张束冷哼一声,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空有一些理论罢了。她说完,突然想到认识李行的时间好不巧,秋冬天裹得严严实实,只记得他手很漂亮。朱贝贝也不说话,陷入一种奇妙的沉思状态,张束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年三十,朱贝贝和她的时装秀道具一起飞去了北海道,而张束和杜润拎着年货来到了餐厅。
  这是独属于张束和杜润的默契。东西买得不多不少,不会让他们挑刺——虽然今年多半没人会主动找不愉快;也不会给他们提供当祥林嫂的权利,好像多出来的礼品是一种对“得罪”的补偿。张束不再想给他们提供这样的机会,让她感到愧疚的机会。
  她也买了同样的东西寄到了杜家,花姐终于给她发了条微信,一张年货照片,后面跟了句“厉害”,还配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张束想起花姐跟她说,当院长夫人就是要心狠手辣,不禁笑了,回了一句“没让您失望就好”。那边再无回应。
  到了自己家,张束更是难得吃了一顿客气的饭,从一进门就客客气气,仿佛是刚组建的新家庭,彼此不熟;又像是项目洽谈,谦让之间总有言不由衷。张束和杜润依旧包揽了上菜位,着实经历了几分拉扯推脱。张束最后一锤定音,习惯了,就按老规矩来。不然这个位置应该谁坐?老太太肯定不行,阿姨要跟着照顾,也不行。她用眼睛巡了一圈剩下的人,都是一副尴尬笑容,话题就此收住。
  张束今天穿得松垮随意,也没化妆也没穿红,周茵没再说她胖、丑和没品味,虽然眼睛不住打量,但嘴闭得紧紧的,像是排练过。老太太、周茵、周君和张军平只讨论孩子,叫什么名字,学区房对口哪几所顶级学校,未来去哪个国家留学,是不是要上藤校,一团火热。桌下,杜润紧紧牵着张束的手,力道很大。却是没有人灌酒给他们了。
  张束只觉得眼睛又酸又热,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个段子,说东亚父母一生为孩子,去世了还要在地下保佑孩子一家。她这里的情况却相反,自己的女儿反而成为了自己的另一张雨披。她松开杜润的手,将眼泪流到了面前的汤里。
  杜润的“宝”也不会再给杜润发微信,收到苏大夫微信的反而是张束。朱贝贝刚落地,几个女人在群里发红包,六块六,八块八,喜气洋洋。
  晚一点儿,春晚开始的时候,一家人围着包间的大电视看得津津有味。张束恍惚自己回到了小学,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躲去洗手间。
  苏沛盈突然发了两个六六六,张束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上次闪现的神秘男子,不禁拿着手机追问,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把张束吓了一跳,而后是苏大夫嫌弃又害羞的解释。看来苏大夫有了着落,真好,真好,她由衷为苏大夫感到高兴。平日最八卦的朱贝贝却不再回复,张束也祝愿她今晚能当上温泉街第一靓女。虽然这个名号有点怪怪的。
  一切的一切都变了。是坏是好,谁也说不清。张束只觉得心里轻轻的。不管好坏,都只是一小段人生。it will pass,从前她以为是讲痛苦,其实也是讲快乐。都会过去,没有永恒。
  唯有老太太还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一如既往说自己身体到处不舒服,反而让张束找到了一丝熟悉和亲切。
  春晚没看几个节目,老太太的体力就撑不住,昏昏欲睡,先走一步。
  周君惦记张束的身体,想让张束也回去休息,周茵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再摸摸吗?杜润看张束,张束看肚子,自己最近吃胖了,小腹圆润。她又想掉泪,却感受到两只温热的手贴在肚子上,一只来自母亲,一只来自姨妈。她想起怀孕的那五周,不知在哪里看到一个理论,外婆在怀母亲时,母亲的卵子已经发育好,其中一颗变成了第三代女儿。这样说来,她们都在老太太的子宫中早就遇见了。
  走出门,她终于泣不成声。杜润揽着她的肩,张老师,哭吧,过了今天,新的一年到来,全是好日子。
  朱长跃是在停车场拦下两人的。他沉默一晚,扮演了全场的慈爱长辈,就等这一刻。
  气氛剑拔弩张,杜润让张束上车去,自己笑对朱长跃。朱长跃看到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只觉如鲠在喉,杀意退去,草草交代几句便离开。终究是老了。
  张束惊讶,她以为朱长跃积累了这么久的火气怎么也要象征性地发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战斗。杜润说他哪里敢,这顿饭的目的,不就是拉拢两人,打亲情牌?“大家是一家人,关键时刻要团结,等鼎盛进来,一家人怎么着也要抱团取暖、共克时艰,胳膊肘不要向外拐。小杜刚当上院长,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有些事情看不清楚,不要做傻事,要记得家人才是永远不会害你的人。”
  杜润将朱长跃的卑微和登气学得惟妙惟肖,两人坐在车里笑,笑的同时又难过,家人才是永远不会害你的人,多么温情的一句话,多么荒唐的一句话。
  “后面要怎么办?”杜润问张束。
  “你已经是鼎盛的人,按鼎盛的办。”
  “朱长跃和你们家……?”
  “我有自己的考虑。”
  杜润知道张束的眼泪从哪里来。不仅是孩子。她的心还牵绕着周家的三个女人。老太太好说,九十高寿,钱还能花费多少?周茵和周君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周茵,富贵大半辈子,到老丈夫失势,该怎么办?张束对周茵爱不多,可总算受过她的好,而且周茵受难,周君第一个要掺和。以张束的性子,不会坐视不管。
  但见张束眼神坚定,杜润想,信她就好。后面还有一战,他知道她一定找到了全身而退的方法。
  本应在北海道享受的第一晚就这么过去。札幌的酒店是去不成了,但后面几个地方的房间不给退,还是不能浪费。两人改签了机票,决定飞过去休息几天。
  张束本来定了新千岁机场去富良野的大巴票,杜润却让她退了,包个车就过去了,也就一千多块钱的事。张束咋舌,听听你说的是人话?但身体是诚实的,她也不想搬着行李上上下下,自然从了。
  从飞机落地,北海道就在下雪,再也没停过。张束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雪,在纽约也没见过。日本的司机车开得飞快,大片大片雪花贴在玻璃上,时不时就会飘过一阵雪雾,如烟又如梦。张束将脸贴在窗户上,看得痴了。外面白得让人眼睛发痛,但她就是舍不得移开目光。倒是杜润,戴上了墨镜,系好安全带,沉沉睡了一路,可惜了沿途景色。
  张束和朱贝贝约好晚上五点到,没想到包车奇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她给朱贝贝发消息,朱贝贝却没回。
  天色大亮,杜润扔下行李就要去滑雪,还拉着张束一起。张束手脚不协调,不想命送雪场,连连拒绝,但最终还是被杜润的“来都来了”给绑架过去。
  等坐缆车上到顶峰,张束向下看,一阵胆寒。这要是滚下去,下半生会不会轮椅见。杜润给她打包票,本人滑雪王子,包教包会。
  最终张束也没能鼓起勇气。她想,今天包教包会的人是李行,她也不上雪板。去旁边的咖啡厅喝杯热巧看看雪不好吗。
  杜润不再管张束,叹气她山猪吃不来细糠,踏上单板,左摇右扭就下去了。待再上来,他神色古怪又急切,将嘴上沾了一圈巧克力的张束拉到一处,伸手往下指——
  雪坡一棵松树后,一对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
  张束大喊无语,杜润,你有病吧?大学里没见过?
  杜润也不反驳,打开手机,镜头拉大十倍。
  张束愣在原地,一句“我靠”,再说不出话。
  是朱贝贝,和她的“艳遇”对象,那天在英蓝大堂拉扯的男同事。
  “这,这看来是遇到厉害角色了。”
  杜润大惊,“啊?你认识他啊?”
  第70章 出现得比你晚,但爱得比你早
  张束当然没法和杜润说出“厉害角色”背后的故事。
  但杜润起了玩心,很想看朱贝贝吃瘪的样子,恨不得冲到雪坡下贴脸吃瓜。
  张束只好说了当日在金融街的所见所闻。杜润听完一脸不解,前不久的离婚朋友圈上,朱贝贝信誓旦旦说永生不找金融男,现在看来如同放屁。
  张束解释,也不一定是金融,英蓝里也有咨询、法律……
  说完她自己也沉默了,这些行业和金融有什么太大区别。
  杜润突然拍手惊呼,那晚群里众人各自晒酒,朱贝贝面前是不是放了两杯?当时她还解释是和同事一起聊项目,谁聊项目聊到酒吧去。而且一起加班到深夜,大概率是投行男。
  分析完,杜润问张束,“和你待久了,我是不是也快成情感侦探了?”
  张束无奈摇头,转身又往咖啡馆去,“你是纯八卦。”
  杜润看着张束的背影,很想跟她说,他有许多爱好,比如打扮,比如去吃讲究的餐厅,比如滑雪,但八卦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想将这次毕业旅行中,和“爱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放到最大,以至于动作都变了形。
  张束不爱他,但杜润依旧认为这是一段好婚姻。他们能接住对方的话头,让对话永远不落地,永远有机锋;他们关心对方的感受和需求;他们懂得彼此,当然不是灵魂最深处的懂,但婚姻里能在最高层次共鸣的又有几对呢。
  但他不敢说自己爱不爱。爱是什么呢?
  他想起偶然看到张束电脑里的稿子,她写,爱是包裹了对方痛苦的蚌壳孕育出珍珠;爱是得抑郁症时还想进行的吻;爱是哪怕人生最终尽头是虚无,也要享受彼此的体温;爱是愿携手共同走向死亡。
  要接受,真正的爱里,就是会有严肃和痛苦。
  “爱是艰难的。”
  最后一句,杜润是在张束桌上的书里翻到的,里尔克写的。他听过这个作者,却没看过。
  而后杜润买了他的诗,发现自己依旧读不明白。他不是里尔克的受众,里尔克就算活着,也一定不关心有没有他这样一个读者。
  杜润不喜欢艰难,也无法理解天长地久的承诺。如果明天飞机失事,这样的誓言只会徒增痛苦。意外太多了。对他来说,爱是一起吃好饭,一起睡好觉,一起游玩,一起享受。是轻盈的,是愉悦的,是和张束不同的。
  就比如现在,已经往山头走去的女人正举着手机发微信,她说,“李老师,我现在正在北海道,今日我们可以一起站在雪里。”
  那边有了回复,“刚下手术,咱们的时差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小时?”
  张束笑,她竟然以为自己和李大夫离得近了些呢。
  她也在想,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呢。
  好的感情,就是随时可以开启对话,随时可以终止对话,可以严肃认真,可以毫无营养。都不会有任何负担。
  而她懂他的逃避,他懂她的纠结,她懂他其实会因为普通有些许自卑,他懂她有放不下的虚荣。他们在对方眼中由优点和缺点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优点闪着金光,缺点是可以被拍掉的尘土。
  她和李行相爱,希望对方一辈子按照自己的心愿而活。
  如果平安喜乐的代价是平庸,那也很好。
  张束在想爱。杜润也在想爱。他们理解的爱竟如此不同。
  就像此刻她上山,要去温暖的地方看雪;而他下山,还要在雪场中驰骋。人与人就是这样错开的。
  杜润终于收回目光,踏上雪板,在身后甩出一片雪做的屏障。
  那天直到晚上泡汤,两人也没碰上朱贝贝和厉害男。
  屋里的私汤泡完,杜润又发微信喊张束去泡露天,露天汤池的景色更美,还提供免费冰牛奶。
  张束不喜欢赤身裸体,杜润嘴上说自己的身材一流,但还是预约了一个没人的时段。
  男汤女汤,隔着帘子,隔着石头,说话堪堪能听清。
  夜里的雪很美,饶是张束夜视能力一般,也能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远处,点点灯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之前的事,也聊后面的打算。
  杜润感叹,目前鼎盛和长隆打了个平手,听朱贝贝说,送给张束的那百分之五也是给朱长跃做代持,这老狐狸,后面一定会要求代持还原,到时候每家各占百分之五十,自己依旧是夹心饼干。
  但是,但是,他还是想在有限的条件里,实现自己的理想,给最多的人带来保障。
  张束那边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杜润以为张束睡着。
  他喊,张束,张老师。
  张束说,我在。又问,杜润,如果你尽了全力,还是没能实现,你会怎样?会辞职吗?
  杜润想了想,语气难得确定又坚决,不会。我会尽力让医院贴近我的目标。做不到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六十一也可以。他们老得比我早,下台比我快,我可以等,可以熬,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我的上一家医院,不知道你的评价,但患者处来的好评率一直很高。
  就靠着这些,我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