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26节
  可然后呢?周君实力不够,魄力也不够。她当年说不出妈妈给你换房,或者妈妈照顾你一段日子;现在就说不出妈带你走,咱不嫁了;或者你自己要个孩子,妈支持你。她的根系还扎在妹妹身上。
  张束心中又出现了衡量爱的秤,但这一次,她将秤收了起来。爱与不爱,也许没有她想得那么重要,说家人,也说伴侣。
  她看着脚尖,鞋头在地上碾了碾,随后抬起头看着妈妈,“您和我爸当年有感情,后面不也过得乱七八糟吗?周茵和朱长跃没感情,不也看得过去吗?”
  “你以为周茵好过?”
  张束想到陈星。她和周君从来没往深聊过这个人。如果她是周君,她一定会觉得略微有些愧疚,愧疚于当年死都不见女儿不上档次的男朋友。但这些愧疚,又很好地被陈星出轨中和了。看,幸好没在一起,不然就是这样的结局。
  “所以,这天下有好的婚姻吗?”她问妈妈。
  周君没说话,她知道答案。就像她知道女儿和杜润没有真感情一样。
  “你们会要孩子吗?”
  我会,但我们不会。张束想。但算了,说出来只添烦恼。
  周君又拔腿往前走。
  话飞到后面,撞在张束的脸上。
  “要不别生了。出来也是倒霉。”
  “我会尽全力克制,不在我和女儿的关系中,复制我和您的关系。”
  第37章 复制房间是挺经典的杀人诡计
  那天后来,周君意外没发脾气。两人平静地逛了超市,中间一度还挎了对方的胳膊,只是很快便分开了。太生疏的动作。
  回到家,周君烧了三菜一汤,母女二人吃到肚歪。
  饭后张束洗碗,水流冲开了盘子上残余的油花,好像回到童年。只是那时她脚下还要踩个矮凳。她忽然觉得讽刺,妈妈的爱变了味道,菜却没变味道,来回来去就是那几个菜,吃了却依旧觉得幸福。
  这样想着,又觉不忍。刚刚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说出真相刺她。
  张束还在犹豫要不要去道歉,或者说些软和的好听话,那边周君已经收拾好要走。张束去送,周君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是那天张束摸贝贝的手法——
  “束啊。你也不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
  在做妈妈这件事上。
  张束的心停跳了一拍。她缓过来,在心里不禁给妈妈鼓起了掌。不愧是周君,不愧是老太太的女儿,买菜的时间,做饭的时间,吃饭的时间,都用来酝酿一句杀伤力最大的咒语。我们之间的不幸还会代际传递下去。
  她怎么想的呢。
  换作二十岁,张束也许会去马桶边抠吐,这顿饭和下毒无异。但现在,算了吧,被诅咒难受一次,吐又难受一次,何苦。
  秋末下午两点的阳光已经渗出来一些冬日的绝望,但还有热度。客厅的地板上又出现了那块暖和的梯形。张束干脆躺进去,躺成一个大字。离立冬不远了,空气里的水分稀薄,张束感觉自己的头发根根贴地贴耳,甚至能听到静电的声音。好安心。
  她安慰自己,也许真的做不了一个好母亲。好母亲的标准太高了,比做神还难。但至少她不会这样诅咒自己的亲女儿。她又想,明明自己痛的时候妈妈也会痛。明明周君羞辱完女儿也会自责哭泣。周君施虐,也自虐。
  后面到底要怎么走,要怎么走才能不出错也不受伤,张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路存在吗。虽然杜润所在的彼岸并不光明,但不离开周家,她早晚会彻底被搅碎。她现在像一只即将溺水的旱龟,拼命游,试图寻找一块干燥的地方晒晒太阳,晒掉身上的阴湿和霉斑。她知道这块地方在哪里,虽然她也不能确定它的安全性。李行虽好,但李行是另一个男人,另一个人,他们彼此间算不上了解——往往喜欢就是发生在不了解之下的。而且她说过,她不想将潮水带上这块陆地。
  此时她应该拿上一朵雏菊,像古早言情剧女主角一样,边揪花瓣边做占卜;奈何她太清醒,知道自己看似选择多,却只有一根能抓住的绳。
  张束起身,喊超市上门送了贝贝喜欢的零食。贝贝让她不要搬家具,她跟仓库那边说了,却不知道贝贝还会不会回来。张束真心希望贝贝白天受气后,晚上能回到让她松下来的地方,不用顾忌形象,不用克制口欲,虽然她最怕胖。
  张束收了剩余的行李,钻进她的小车。浮夸小区是她当下最好的浮木。
  拎着大包小包出了电梯,对面的门突然开了。张束以为是杜润,随口喊了一句“来帮个忙”。
  确实有人走出来帮忙,只不过是苏沛盈。
  张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喊了一声苏大夫。苏沛盈点点头,走过来就拎起她的行李,一路送到门口。细细瘦瘦一个人,力气竟这么大。张束紧说不用,她却不听,只示意张束开门。
  东西不少,两人都有点气喘。张束从厨房拿了两瓶瓶装水,花姐准备的,名字一长串,a 打头,长得像化妆水,是她没听说过的牌子。
  水递给苏大夫,她接过却并不喝,眼光在屋里转了一圈。张束实在不知道她这一整套动作的目的。无论是想踏进这间房还是和她谈判,其实都不用付出这么多体力。但她站在苏大夫身边并不觉得恐慌,和苏大夫此时正穿着 hello kitty 的睡衣应该没有太大关系。
  离开白大褂和淡妆,苏沛盈看上去更像一个女学生。依旧是美的,却没什么戒备心和攻击性。她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苏大夫直愣愣问她和杜润是什么关系,一切就都连了起来。自己和贝贝各有各的精明莽撞,但对外时从来不会把后背主动送过去,给人扎刀的机会。
  “张束,”苏沛盈收回目光,突然开了口,“你想吃炖牛肉吗?”
  张束嘴里的水差点全喷到地上。这是什么接头暗号,还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炖牛肉?怎么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作为开场白呢?
  苏沛盈笑了起来,好漂亮,张束没挪开眼。“我真的炖了牛肉,挺好吃的,你把地擦了就过来吧。”
  等张束真正走进对门,才知道苏沛盈刚才看的是什么。
  两间房,从硬装到软装,几乎一模一样,连地上几箱 a 打头的瓶装水都一样。张束瞠目结舌,随即爆笑。她看过许多侦探小说,复制房间是挺经典的杀人诡计。
  苏沛盈也笑,还算不上什么好梗。
  笑够了,苏沛盈说,杜润妈妈和杀人犯也没区别。
  怎么讲?张束问。
  苏沛盈耸耸肩往里走,她把谁当人呢,都是工具。谁肯给工具花功夫。
  “可这边是买的,那边是租的,东西还能凑那么齐,也够费劲的。”张束换了拖鞋随她进屋。
  “说了你别生气。你是不是没仔细看过你屋里的装饰品?好多都是平替。公司的人过来拆快递,我隔着猫眼看见了,包装像拼多多批发的,”苏沛盈拉开餐厅的椅子,示意张束坐,“我绝对不是来挑拨离间,我只是觉得材质差对身体不好,你能摘尽量摘了吧。”
  张束恍然,再去看各种细软,发现东西的轮廓颜色一样,纹理材质确实不一样。沈雪花确实杀人,折杀也是杀。
  逃生绳上的小挂坠是残次品,张束倒是无所谓,绳子别断就行。苏沛盈将菜端上桌,碟碟碗碗,菜色丰富,炖牛肉反而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道。张束深谙捧场之道,此时除了夸菜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鸿门宴吗?一对一的鸿门宴,倒也没什么可怕。
  干脆放开吃,大不了就打一架。菜确实好吃,可以为了这顿饭胖两斤。
  苏沛盈偶尔吃,大部分时间举着筷子盯着她看。
  被没威胁的人盯久了也难受。猜不出她的目的,就不知道她之后的动作。待苏大夫第三次放下筷子后,张束终于投降,“我输了,咱们像第一次见面一样,坦诚一点,好吗?不然真觉得你要把杀人诡计用在我身上了。”
  苏沛盈慢条斯理,“都说了,烂梗。我只是不爱说话,也不太知道跟别人应该说什么。叫你吃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你。虽然我不怕他妈,但你是个仗义的人。”
  不等张束回话,她又说,“我没别的长处,除了 b 超做得好,就是饭了,所以只能这么招待你,没有什么不纯的意图。”
  张束甚至不适应这种意外的坦诚和朴实,上一个还是李行。但苏沛盈和李行还不太一样,苏沛盈和自己是同性,苏沛盈和自己没有性别上的吸引力,苏沛盈甚至和自己还处在一种奇异的竞争关系中,即便两个女人可能都不这么看。杜润命不算坏,父母钻研算计,兄长也非善类,但身边的朋友爱人简单善良。比群狼环伺好。
  磁铁异极相吸,也许简单善良就是会和复杂阴郁互相吸引,人类对自己没有的特质总是好奇。如果这些善意的好奇没有成本就好了。
  她和李行只是浅淡的朋友,氛围再好,李行也不用承担她的沉重。对李行来说,张束是奇怪特别的女人,是生活里没出现过的景色,是奇观,是花边新闻。但旁观别人的沉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苏沛盈就不一样了。即便不和她吃饭,不走进她的生活,张束也能想见苏沛盈的为难。杜润会吐会哭会撒娇,当然也会抱怨和发脾气。她要承受和接纳他的全部好与坏。
  一顿饭,有时张束问,有时苏沛盈自己说,简单几句,和杜润的生态就勾勒出轮廓。苏沛盈并不像花姐说的那样大脑空空只有美貌。她像中学时代教室里坐在最后排的女生,成绩不差,但也不拔尖,对老师父母同学懒懒应付,剩余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游离在生活的边界处。
  确实像杜润所说,是个欲望很少的人。像是斗牛,对方的欲望冲过来,她掀开红布,闪开了。
  但凡欲望多一寸一毫,都很难全身而退。
  苏沛盈知道张束“借壳上市”的事,她不是很能理解,但她和李行一样,绝对不强迫自己理解。就像对杜润,和对沈雪花,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追求什么。苏沛盈是一个知难而退绝不硬上的人,做不到放弃就好了,也并不会死,甚至都不会掉一块肉。
  她就像一潭深秋的水,冰凉,平静。她和杜润在一起唯一的原因,就是这颗石子在湖面上打出了涟漪。
  真好。她们都不在乎对方的存在,因为她们本身没有任何竞争。对两个女人来说,杜润更像是一根钢管,舞跳完了,自然可以下台。
  一整天,张束洗了两次碗。一次是和最熟悉的母亲,一次是和最陌生的苏大夫。前者让她焦虑,后者让她安心。
  临走,苏沛盈将她送到门口,半天也不转身。
  张束看着她,“以后有话可以和我直说。”
  苏沛盈笑,“以后咱们还能一起吃饭吗?”
  第38章 爱是为了对方把自己掰掉一小块
  从那天起,张束正式走进了苏大夫的生活。
  杜润跑董沁渝办公室越发频繁,恨不得在公司扎帐篷。“对影成三人”的群仿佛不存在,但杜润每天都会跟张束提一嘴他和董沁渝的工作进度。花姐要是知道两人成了邻居不但碰面更少,且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工作伙伴,估计要心梗。
  苏大夫却成了常客。杜润不在家时她也过来,只找张束。 赶上张束看电影,苏大夫也会加入,目不转睛,鲜少说话,从不会睡着。偶尔碰到张束和杜润打电话聊工作,她并不问,像是真的不关心。
  即便杜润在家——张束发现苏大夫几乎从来不在杜润家过夜,周末偶尔来,早出晚走,好似白班保姆。朱贝贝得知后,非常赤裸地问苏大夫他们没有性生活吗?苏大夫说刚开始的时候正常,后来少了。杜润知道她是淡人,淡人在哪方面都很淡的。杜润也忙,人真忙起来,心思也不太会放在上面。朱贝贝笑了,怎么自己还没离婚的丈夫那么忙了还能去出轨呢,更别说周围同事动不动跑出去嫖,嫖了还要开发票。苏大夫不惊讶,从前在公立医院也乱糟糟的。
  张束想,或许杜润因为母亲的事,有了一种奇怪的洁癖。
  朱贝贝叹了口气,她不是老古董,甚至很先锋,可以接受人在感情中开小差,也可以接受动机不纯。但恋爱和婚姻都是契约,总要有些契约精神,什么时候肉体忠诚变成了最高标准呢?明明是最基础的条约。难得,她又叹气,你们三个都是好人,这概率可太低了。提到三角关系,张束和苏大夫就对视一眼,保持沉默。各有各的难言之隐。
  张束问朱贝贝,还没找到合适的睡觉对象?朱贝贝说哪儿有时间,忙得头都要飞出外太空。张束不懂怎么这么忙,什么经济环境,投行现在可不比当年。朱贝贝就笑,说是自己的人生主线任务,暂时保密。张束想起朱贝贝上次还有八卦没说,等以后一起打包再问吧。
  三人聊着,边吃零食边看综艺。张束恍惚自己还在纽约的公寓楼,同学们串来串去,到各家吃饭聚会八卦,玩一些无聊桌游。一晃十年过去,情景相似,但境遇却翻天覆地。
  朱贝贝是某个夜里突然跑来的,喝多了,咣咣砸门。张束吃了安眠药睡得死,最后是杜润起来给朱贝贝开的门。杜润赌对了,张束压根没换密码,还是六个零。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束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心脏差点停跳。一摸头发,朱贝贝,这才躺回去喘气。平复了,她将朱贝贝踹醒,什么操作,要吓死人!朱贝贝委委屈屈,自己好久没睡好了,张束的老房子也不顶用。
  好烦人。但张束也不想踢开贝贝。说不想她是假。
  贝贝来了,房子才真的热闹起来。第一次和苏沛盈吃饭,贝贝笑说幸好听李行讲了伪装夫妇和生孩子的真实情况,不然同坐一张桌子就意味着要出血雨腥风的大事了。
  背着苏大夫,贝贝问过张束,就算你不在乎,也不至于和她成为朋友。张束想了想,朋友谈不上,按杜润的话说,也是一种特殊的“友”,比多个敌人好。
  苏大夫倒是坦荡。她和杜润从来没给过对方男女朋友的名分,比炮友亲近,比情侣疏远,更像搭子,来去自由。走到今天,杜润回到自己生活的正轨,履行他在家里的功能职责,两人缘分就已经淡了,是偶尔伸手照顾一把的关系。但她觉得张束难得有趣,自己一个人也寂寞,不如借着感谢的机会认识一下。后面她找到新工作,房子搞妥当,就切断关系,远走高飞。
  贝贝说何必?生得出孩子,也就一年;生不出来,以张束的性格,这段婚姻撑死维系两三年。再续前缘嘛,干嘛这么决绝。
  苏沛盈反问,人生有几个两三年?两三年可以遇见很多人发生很多事,即便没有,她也想把时间留给自己。
  贝贝觉得奇怪,你家幸福吗,父母……健在吗?
  健在,也幸福。父母少年夫妻,一路走过中年壮年,感情很好。他们没别的爱好,偏偏喜欢看戏,她从小也跟着看,花红柳绿好不热闹,却转瞬即逝。人生和戏又有什么区别呢。
  再说,苏大夫笑,当年我和杜润一见钟情,我这么寡淡的人都觉得火烧心,最后却没要名分。不过是看杜润为难,知道他不会跟我结婚。如果他是女孩子,在这种家庭,断是没那么自由,可他是男人。这个年代,这个财富水平,有他走不到的地方吗?真正的爱能压过欲望,他会把我排在其他之前。可惜算不上,不然我们会有很多可能。
  贝贝问,可是他提起你的时候,脸都在发光。
  苏大夫说,我确定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喜欢太轻了。爱是什么呀,爱是你愿意为了对方,把自己掰掉一小块。他舍不得掰,我看他舍不得,我便也舍不得了。
  张束突然问,如果你离开他,他会哭吗?
  苏大夫讶异,哭?清醒的时候吗?你觉得他是醒着的时候会哭的人吗?你们是否觉得他是你们圈里最纯真的人,有理想,又体面。
  张束想起了那一夜的西高地。
  苏大夫又说,他也有獠牙的。不然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看上去毫发无伤的呢。被他咬到还是挺疼的。
  朱贝贝不解,他会咬你吗?
  苏大夫说,他应该谢谢我是这么无所谓的人。
  张束听明白了,苏大夫并不是不在乎,只是从一开始就接受了受伤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