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第27节
  苏沛盈也八卦陈星,也八卦李行。李行的事张束没说,贝贝也没说,是苏沛盈自己明白过来的。贝贝问她怎么知道的,她只问张束,你也不敢和李大夫好,是不是?张束说是。苏沛盈便不再说话。
  朱贝贝觉得这个组合实在够奇葩。陈星和两姐妹的事在投行圈都被做成了十几页的 ppt 流传,更别提加上苏大夫。张束致力于做个边缘人,却误打误撞被钉在了八卦中心。张束说大都市就是有大都市的好处,万物都是流动的,都可以随机排列组合。做个孩子是跳出框架的第一步,往后,她每一步都不要走寻常路。
  话是这么说,到了李行这边,她又畏手畏脚。朱贝贝总想喊李行来吃饭,张束拒绝了。那天之后,除了看病,两人再无私交。张束仍然觉得李大夫有许多欲言又止,不是揣测和直觉,她相信自己的人生经验。只可惜问迹不问心,“止”是迹,“言”是心,结果是沉默的。
  沈雪花开始忙建医院的事,不再有精力一对一骚扰张束,但经常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医院。张束就觉得算了,都够累的,不要再演谍战戏了。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半生不熟时就会不进则退。张束不再分析李行,毕竟能确定的心意只有自己那份。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不适合暗恋,也没必要搞苦情戏。人们常用“一切都会过去”来帮自己度过低谷,却忘了坏事会离开,好事也同样。时间会带走一切感觉,高潮低落,都会忘记。
  立冬那天,一早起来就觉阴冷潮湿,像是在预谋一场降雪。没穿几天的大衣正式退休,张束翻出最适合北京的摇粒绒。最近贝贝又失踪了,苏大夫周末常去外地,这边只剩她一个,她想让自己暖和一点。从前一个人时,摇粒绒仿佛她的阿贝贝。
  开车去医院,路上已经飘起零星雪花,云重得像要掉下来。红灯时张束望天发呆,只想着这个天气往后取卵可是不太舒服。私立医院也要脱衣服,也会冷。
  药已经吃下去许多盒,指标渐好是必然,错过这个点,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反复。是老天送来的机会,应该抓住。
  但张束拿着手机上的报告,迟迟不想走进诊室。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又笑自己无聊——感谢杜润,在这个医院,她不用拿着结婚证来做试管,也不用丈夫陪同签字;但成功受孕,意味着这个婚必须结,这个丈夫必须存在。结了婚,有没有爱,李行都会彻底回到李大夫的位置。她安慰自己那么久,却在即将跨过这道线时变成小小一个人,不敢做决定,不知道一切质变后会走向何处。
  以为无爱结婚、买精生子很酷的是自己,软弱的想要爱的也是自己。
  良久,张束起身。女儿和爱情都未成形,但女儿做了就有,爱情却未必。还有什么纠结?
  她下定决心,走到诊室门前敲门,开门的竟然是另一个人,一个眼熟的大夫,但不是李行。大夫完全接住了她的惊讶,耐心解释李大夫今天有研讨会,时间撞了,推不掉,就由自己代班。
  李行将一切安排得很好,不过是换人走过场,建档和商量促排卵方案。促排针扎十天,之后就是取卵。不疼不痒的在纸上签了字,张束却有了一点委屈。太矫情了,她骂自己。
  大夫先给了四天的针,张束之前做了攻略,但还是被针剂数量震惊,拎在手里越发沉。走出医院,她驻足回看,想着明天再来就算是半个母亲了。跨出去,就要和过往人生说再见。
  风夹着雪粒子落下来。果然下雪了,还不算温柔。这样的傍晚,北京的地图会像心梗病人,血脉堵塞。走吧,今晚还要写稿,太多的事要做。
  不过,l?z?不过。
  张束套上摇粒绒兜帽,手揣进袖子,冲进风雪里。她要去吃顿涮羊肉,来纪念一下这个里程碑。
  第39章 提前恭喜你做妈妈
  张束是北京的叛徒。
  生长在北京,她却不爱吃北京菜。北京的菜和北京的人一样热情,酱汁浓郁,一口糊在舌头上,甜甜咸咸,味蕾过载,让她难以承受。
  烤鸭和涮羊肉另说。她很少见到不爱吃这两样东西的人。
  这之中张束更偏爱涮羊肉。涮肉店仿佛一台烘干机,又吵又燥热,人们的嗓门被蒸汽熏开,分贝都高出半个八度,身上湿冷的水汽在这里很快就能被蒸干。
  张束调了小料回桌,水已经滚起来。薄薄几片羊肉在锅中翻腾,去了生,蘸上加了腐乳和韭菜花的麻酱,醉生梦死,身体回温。
  扭头看看,桌桌热闹,只有她是锅里热闹,不免遗憾。她举起手机,对着一人餐具随手一拍就扔到了朋友圈。等发出去没多久,又觉得是小孩把戏,随即删了。
  朱贝贝就来了电话,签完字啦?怎么一个人吃饭呢?过家家的未婚夫呢?未婚夫的女朋友呢?朝思暮想的李大夫呢?
  张束就笑了,你呢?有时间看朋友圈,有时间贫嘴。
  朱贝贝解释,还在公司加班,今天要蹲着在朋友圈给客户祖宗点赞,没想到就刷到了风雪夜寂寞人。这几天陪不了你,不过打针一个人应该能承受吧?等取卵那天,自己一定到场。
  挂了电话,张束又吃了一会儿,鼻尖沁出了汗。才立冬,门帘子还没换成厚厚的军绿色棉被,薄薄一层,人走来走去,冷风阵阵。
  等冷风卷到张束面前时,她才看清来人是谁。
  杜润还穿着羊绒短大衣戴着羊皮手套,肩头星星点点水渍,脸被风吹得发白,笑盈盈看着她。他拉开椅子在张束对面坐下,和涮肉店格格不入。张束有些恍惚,想起第一次见面还穿的是裙子,这就已经飘雪了。
  张束招呼服务员加套碗筷。
  杜润非要先喝口汤,“让我先暖和暖和,走过来冻死我了。”
  “小心痛风。”
  “你碗里现在的这些东西嘌呤也不低。人不能既要又要嘛。”
  等杜润一碗汤进了肚,张束才问他怎么找过来的。杜润面露得意,说自己简直是最棒解语花,看了张束的朋友圈立刻过来陪伴。这家店离医院很近,从前他们经常一起聚餐。
  哦。张束点头。她突然真的厌弃自己,那条朋友圈分明指向一个特定的人。
  杜润说自己这几天是真的好忙。张束问,董沁渝这招怎么样?杜润笑,剑走偏锋,你简直是鬼才。
  第一天去,杜润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董沁渝说话夹枪带棒,没有一句好听。杜润知道只能受着,但董沁渝去洗手间时,他还是没忍住在微信上和张束吐槽。看了杜润的转述,董沁渝哪里是刻薄,简直恶毒。杜润说,本来董沁渝和他就不共戴天,加上那晚张束的耍弄,怒气顶到最高峰。
  张束也不劝他。靶向药还有副作用,董沁渝怎么可能没有,好用就行了。她喊了两碗蜂蜜龟苓膏,送到董沁渝办公室,在“对影成三人”的群里拍了拍他,让他吃点,降火的同时提升多巴胺。
  那天董沁渝直接用英文在办公室飙了脏话。飙完,骂骂咧咧开始帮他改材料。剩下的时间也完全没什么愉快可言,但事情至少推进了。
  杜润想起那天董沁渝的反应,仰天大笑,倒是有了吃火锅的氛围。
  “敬你,张老师,你真是一位厉害军师,”杜润倒茶给张束,破茶,一层轻飘飘的茶叶沫子浮在上面,“意思意思吧,可惜不能喝酒,早知道那晚我们多喝一点就好了。”
  “不厉害,旁观者清。”张束说,自己的事就一头乱麻。
  她突然笑起来,杜润问她笑什么,她说,不知道诸葛亮内耗不内耗。杜润也笑张束的脑洞,这问题哪有答案,但臭皮匠大概率不内耗吧。
  杜润看着她,眼睛亮晶晶。大部分和张束在一起的时候,都能开怀大笑,他要感谢她的幽默。哦,还有聪明。杜润非常相信自己的智慧。他当然不是李行那样的学神,但好成绩、好家世和长袖善舞结合,已经能在这片土地上横着走。
  但他总不如张束反应快。她好像有一本错题集,上面对每一件会被人为难的事,都有独特的解法。也是,她光是在家就吃了那么多苦。
  于是今天刷到一闪而过的朋友圈,他就来了。临走,董沁渝嗤笑,说他早晚会被“束手无策的束”给拿下。
  杜润不信。话还是他自己说的,盟友也是友,一起打仗的情也是情。
  尤其还是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
  “我看见你的促排方案了。”
  张束问杜润是不是好奇她给孩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爹?杜润点头,当然,好歹这个孩子,大概率是个小妹妹头,也是他的“家庭成员”呢。想到这个词,心中竟有些温暖,现在他稍微有点理解张束想生一个孩子的冲动了。
  张束从包里拿出协议和表,两人的头凑到一起去。黑发,黑眼睛,但是外国人的长相。
  杜润有点吃惊张束的选择,“好看是挺好看的,怎么没挑个金发碧眼?”
  “怕你妈心梗。”
  “你还怕我妈心梗,你不是盼着把她气心梗吗?”
  看来她怒怼花姐的事,杜润知道了。
  “你爸知道这事吗?”
  “嗯?”杜润没搞清张束的脑回路,“不像知道的样子。”
  张束点头,花姐知道自己理亏,不敢跟真正管事的告状,这就够了。
  张束不想反刍那天的过程和情绪,岔开话题,交代了孩子父亲的来历。她看中的是完美的学历和低调的工作,以及提供了详实的遗传病筛查报告。
  “什么星座?”杜润问。瞧他关注的点。但张束也确实扫了一眼,这个男人是土象,和自己一样,她觉得踏实。
  杜润很嫌弃张束的处女座,不如找个风,能中和一下张束的严肃和压抑。张束知道他是天秤,苏大夫是水瓶,光从星座配对上看确实是佳偶一对。感情和缘分要能如此简单粗暴分类就好了,天底下哪里还有伤心人。
  吃完,两人往外走。雪还在下,但周身暖和,只觉快乐。摇粒绒的帽子塞在了衣服里,杜润看见,帮张束翻了出来。张束太矮,杜润一不小心就凑近了她的头发,一股涮锅味儿。平时他最不喜欢沾上这种烟火味儿,今天却不觉得厌烦。
  雪不厚,但路上结了一层薄冰,以张束的技术,车是开不成了。杜润提议走回医院,坐他的车回去。好在不远。
  “取卵那天我陪你。”
  “不用,”张束伸手接着雪花,“贝贝来。”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是她孩子,也不是你孩子。”
  “抛开友情因素,不去也会穿帮吧?”
  张束摇头,“反正我家不会,我家里也没人来。”
  杜润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张束的头发在水气多的天气里变得毛绒绒,每根头发上都站了些雪粒,像盆微观苔藓植物,路灯一照,亮晶晶的。
  杜润突然觉得心中一动,很郑重地叫了一声张束。
  “干嘛?”
  “提前恭喜你做妈妈。真是一件伟大的事。”
  张束笑笑,有些不自然,“实现自己的私欲,和伟大沾不上边。”
  “那也很勇敢,我敬佩你,那天我一定会来。”杜润说着伸出胳膊,“要不要挎上?”
  张束抬头看他,“你冷?”
  杜润指指脚上的皮鞋,“我滑。”
  “那是你挎我,可别把我带摔了。”
  两个影子靠在一起。这样的天气,地面上有好多同样的影子,一对对,情侣,母女,夫妻,以及定位奇怪的朋友。确实更暖和了,也确实更安全了。
  虽然下一秒,张束摔飞了,滑出去老远。她捂着屁股颤颤巍巍站起来,看到杜润还躺在地上,笑得像个傻子。
  “起来吧,好脏,大衣都毁了。”
  “张老师,你的关注点永远这么现实啊。”
  “那你躺着吧。”
  张束说着就往前走,根本不等杜润。
  杜润夸张地喊,“好狠的心啊你!怎么会有你这么冷漠的女人!”
  话还没说完,张束的头也突然矮了下去,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这次不仅杜润爆笑,周围不多的人也爆笑起来。
  张束也笑了。屁股生疼生疼,却有一种久违的自由。杜润赶上她,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说这是她抛弃他的报应。
  两人最后放弃走回医院,在路边叫了车。上车后,杜润滔滔不绝自己上学时摔屁墩的经历,末了,突然将头轻轻靠在张束肩上。太轻了,他一定使劲绷着身体,而她也是。
  张束突然觉得宽肩挺好,两个脑袋不会挨得太近。
  杜润说自己最近好累,太累了,他想做一件好事,却这么难。
  张束轻声回应,对很多人好的事本身就是很难。可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说,做坏事更难呢。
  杜润笑说是,有时候真羡慕花姐,又鄙夷自己,怎么不能和自己的妈妈稍微像一点呢?稍微像一点就能顺理成章地同流合污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母亲和孩子这种事真是玄妙,能成为亲人一定是有特殊缘分,可如此特殊,还是像薄薄一张纸。
  张束本来想推开他,听了这话,觉得他可怜,也觉得自己可怜。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像两个福利院互相取暖的孩子。
  车走走停停,两人话并不密,一言一语间,张束突然觉得肩上的脑袋沉了下去。杜润睡着了,睫毛很长,但眉头拧成一团。看来是真的烦心。
  但也真是个会撒娇的人。会撒娇的人,得到的永远会多一点。
  快开到小区时,杜润早就打起了酣,但好在将沉沉的脑袋移走了。张束想起之前在车里睡着时,李行陪了她很久,一直等到她自然醒来,原来是件这么无聊这么寂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