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63节
  崔蘅音瞳孔一缩,再看下院内无动于衷围观的黑甲人,又联想到先前在崔茂院中见到的那两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浑身止不住地打着颤,试图从满院的黑甲中找到崔茂,忽然,洞前一黑。下一瞬,屋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窸窸窣窣间,木门开了。
  崔茂看着面前眼中尽是惊恐的妹妹,极力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妹早些休息吧,已经不早了。”
  说完,他伸手将崔蘅音向屋内推去。
  “二哥,”崔蘅音忽然紧紧攥住崔茂的手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谋反,是要被杀头的大罪!”
  见崔茂不语,崔蘅音的声音越发尖利,“这是哪里?你把我绑来是要杀我灭口吗?阿父阿母知不知道你如此狼心狗肺?你这样做,分明是要毁了崔氏……”
  下一瞬,崔蘅音的手被崔茂一把拍开。
  “崔蘅音,你别再瞎嚷嚷了,阿父阿母安然在崔府,无人发现你不见了。等到天明以后,一切都已成定居。”崔茂眼底透着阴郁与烦躁,“况且,我这分明是为崔氏着想!大哥被皇帝遣去华亭赴任,一别就是两年。两年从未归家,你难道没看见阿母为此长吁短叹?”
  “大哥有学识、有家世,如今既去华亭那么久,也有了资历,皇帝怎么还不将他调回升职?你养在闺中不知道,今岁太常寺新上任的太常少卿也是从别地调来的,他还是寒门出身!宁愿从别处调来不知底细的寒门子弟也不将大哥调回建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的好陛下,怕是当真要将我们弃了。”崔茂越说越言辞激烈,就连清秀的眉眼也狰狞起来。
  “可是大哥定然是愿意的!祖父分明教导我们‘立身当如青石’,你全忘了吗?”崔蘅音愣愣地看着眼前双目好似喷火的兄长,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的二哥,可她不甘心,艰难开口试图再劝一劝他,“况且算起来,谢家的那位还是陛下亲侄子,不也离开了建康,去了渤海郡做官吗?渤海郡比之华亭,哪个更好,你看不出来吗?你……”
  她还要再说,却被崔茂用力捏住了小臂,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朝榻上一推。极大的力道使她后脑猛地撞向榻上的横柱,疼痛叫她暂时失了声。
  紧咬的牙关和绷紧的下颌无一不展露着崔茂的忍耐快到了极限,他指了指崔蘅音,最终还是没说出重话:“等事情了了,你就是建康城最尊贵的女郎,别家贵女都比不上你。二哥知道你最喜欢华服珠宝,事成之后这些应有尽有。所以,你就老实在这待着!待事情了了,二哥便来接你。”
  说完,崔茂扭头就走。木门被重重合上了,接着便是重新落锁的声音。
  听着脚步声较远,崔蘅音才从方才的撞击中回过神。她扑向窗边的小洞,眼睁睁看着院内的黑甲人一个个离开,眼中涌出绝望的泪水。
  院内寂静无比,崔蘅音贴着门边蹲坐,连腿都麻了。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心里全是绝望。
  她叫嚷了半天,也没听见周遭有半点声响,想来要么是此地偏僻,四下无人居住,要么便都是方才所见的黑甲人。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下一秒,有人贴近门缝,用气音唤着她的名字。
  第71章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崔蘅音抹了抹脸上已经半干的泪痕,双手扒着门缝仔细向外瞧,只见一个头戴风帽看不清面容、身形纤细的人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
  下一刻,那人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神情紧张的脸来:“小姐——”
  崔蘅音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瞪大了双眼,门外神情焦灼的不是她的贴身女使春杏还能有谁?!
  “春杏,你怎么……”她激动地声音大了些,旋即又反应过来,掩住唇低声问道,“你怎么发现这儿的?”
  “小姐您忘了,夏日炎热,您每晚都要小厨房备上一碗荔枝饮。今日晚间奴婢去寻您,却发现正屋空无一人,想着以您的脾性必定是去找二公子了,奴婢便也去寻您,谁知竟看见二公子将您带出了府,奴婢担心就一路悄悄跟着,远远藏在树后直到那些人走了才敢进来。”
  春杏托起门栓上的铜锁,声音里带着哭腔:“二公子为何要将您锁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有方才看见的那些生人,他们到底是……”
  除了看清了崔茂来此的路线外,春杏什么也不知道。但想起方才远远看到的一群黑甲人,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来不及一一解答春杏的问题,崔蘅音急切万分:“春杏,你快看看有没有法子将这铜锁打开,当真是十万火急!”
  春杏闻言骤然回过神,略看了看锁眼后,便从发间取下一个极细的卡子,往锁眼捅了几下。
  春杏幼时家中开了个锁铺,原本倒也还算安逸,可在她七岁那年家中糟了难,为了活下去便自愿入了崔府。虽已过去数年,但开锁撬锁的技艺她还是记得的。
  不多时,只听吧嗒一声,铜锁开了。
  看见眼前露出关切神色的女使,崔蘅音差点几欲落泪,但想到二哥将要做的事,那点委屈顿时又化作惊恐。她都顾不上揉了揉发麻的腿,拉起春杏便向外跑。
  “小姐,我们眼下回府吗?奴婢方才见二公子往与崔府相反的方向去了,眼下我们回府定不会撞上!”直到现在,春杏仍未往那方面想,只道是兄妹二人生了龃龉、崔茂发了疯,待她带小姐回府寻夫人做主便好了。
  话音未落,崔蘅音猛地顿了脚步:“你说二哥去哪儿了?”
  夜色如墨,位于城西北角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巷内,两名女子互相搀扶,小心翼翼地贴在巷尾。
  此处远离城中主街,却靠近宫墙西门,狭长的巷子显得更加幽深。
  春杏指着几步外低调的大门,用眼神表示就在这里。墙内一片寂静,连灯都没亮半盏。
  两人顺着高墙缓缓挪动,想找到最接近正屋的一面。终于,在北边寻到了一扇窗户。
  这座民宅看着像是许久未有人居住了,连窗页间都生出了丝丝漏缝。二人紧紧贴在窗下,隐约有些声响从缝隙中漏了出来。
  “咱们带入城中的兵马不多,原本打算从西门拐直北街,那里着人留了条暗道,可穿过民居最后直取玉华门,可谁曾想,北街那块的出口不知被谁堵上了。”声音显得格外焦躁。
  “糊涂东西,怎么事先不检查一番,如今在这紧要关头却出了差错!”
  “殿下莫急,西门……”这道却是崔茂的声音。
  只这三句,便足以让春杏明白个七八。崔蘅音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拉着她一步步远离窗边。
  品了品方才听到的寥寥几句,心中顿时有了决断。她仔细避开脚下的落叶树枝等杂物,紧紧拽着春杏,向城中泛着亮光的地方跑去。
  偏此时,原本陷入沉寂的建康城在顷刻间有了响动。
  *
  西城门边,兵刃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接着便是剑锋砍入血肉的声音。
  鲜血溅在她的脸侧,薛蕴容神色未动,依旧握紧剑柄,只是手臂因方才猛烈的撞击而微微发颤。她与越承昀几乎并肩而立,而燕起带来的亲兵与她此前从许辉手中借来的兵卒们也手持兵器在一边稍作喘息。
  这场混乱的兵刃相向,来得猝不及防。方才她令燕起带上一小队人前往武卫营,余下的随她前往西城门。
  快到西城门边,遥遥看见守卫与一队十人的巡逻兵卒立于门边,甲胄齐整,乍一看并无异样。她示意身边的兵卒打马上前向巡防营的人问话,却见那几人微不可察地偏过头,似乎不愿与之对视。
  “我们刚到此处,正要回去了。”那人含混作答,手指却朝身后藏了藏。
  一瞬间,薛蕴容心头警铃大作,手指暗暗握住了剑柄。视线则向几人身上扫去,在看到腰间时瞳孔骤然一缩。
  身侧的越承昀显然也发觉了不对,他偏过头,薛蕴容清晰地看见他的唇动了动,看口形正是“令牌”二字。
  负责城内安危的中护军部下下设巡防营、武卫营等,每一块负责的事务皆不同,为了区分,刻意在甲胄的纹饰上做了细微差别以示区分。除此之外,每个兵卒的腰间都会挂上一块令牌验明身份,这块令牌决计不能离身。
  而面前这队,十个人里有三人腰间都没缀着令牌,再加上刻意躲闪的目光与怪异的小动作,薛蕴容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不是巡防营的人。身后那些如同木桩般的守卫,定然也不是了。
  原先的人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这些思绪在脑中飞快闪过,薛蕴容用仅能让身边的人听清的音量说了句“戒备”,接着便伸手朝马腹下虚晃一探。
  下一刻,果然瞥见城门边的兵卒中,有人沉不住气、紧张地将手中的刀从鞘中抬起了一寸。
  ……
  好在城门边的叛军人少,很快便都被解决了。巡防营的兵卒提着武器,纷纷补上了城门边的空位。
  城门紧闭,望着面前倒地的几具尸体,薛蕴容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城中余下的叛军呢?薛琢人呢?到此刻仍未露面,定是留有后招,还有郑钰……
  思及此,薛蕴容眼皮猛地一跳,不由得驭马向前几步。
  越承昀余光再度扫过西门边,忽见地上一人身子抖了抖,似想从怀中掏出什么。来不及多想,电光火石间,他反手将手中的长剑用力一掷——剑刃深深没入那人的脖颈,他不动了。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一个拉了一半引线的信号弹从那人领口处滑落,顺着青石板滚出半米,接着“呲”的一声窜上了天,在夜色中炸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光点。
  这声响算不得大,可却像瞬间解开了某道枷锁。周遭幽深的巷子在夜风中仿佛活了过来,每一处暗影下都好像藏了人。
  果然下一瞬,原本空荡寂静的暗巷中骤然窜出数队身着黑色甲胄的兵卒,径直朝他们冲来,四角皆有,竟在瞬间几乎将他们围了起来。亲兵提刀迎上,试图将黑甲兵撞出一个缺口。
  越承昀趁薛蕴容挥剑砍伤其中一人时趁机将其的长刀抢了过来,他本就不是擅武之人,方才事发紧急,他掷出去的剑未来得及捡回,是以空手白刃更加艰难。
  高处传来瓦片被踩过松动的声响,转瞬便有两道冷箭从高处射下,径直飞向薛蕴容。越承昀眼疾手快,挥刀将飞旋而至的箭矢看成了两截。
  薛蕴容猛地抬起头,却见方才射箭之人忽而弃了此处,踩着屋脊向西南处跑了。
  西南边,不正是崔府所在的方位吗?
  她想要去追,迎头却劈来一道白光。一名黑甲人手持长刀,重重向她砍来,她抬剑欲荡,却被这力道震得手臂发麻,险些将长剑脱手。越承昀见缝插针,挥着与黑甲人同样的武器砍向其手臂,只此一瞬,鲜血喷涌而出。二人先前早已从马背上下来,此刻背靠彼此,艰难抵抗。
  似是看出她的意图,越承昀忙道:“勿追那人,恐有诈,西南方向已有燕起,不缺你我。依我看,不如向北……”
  还未说完,又是一道刀光。力道之大、速度之迅疾,非寻常之人能抵挡,越承昀吃力接下,顺道用力踹向那人下身,又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薛蕴容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滚落,连带着原先溅到颊侧的血迹糊成一片,好不狼狈。再看周围负伤的亲兵,竟隐隐有寡不敌众之态。
  好在,西城门的动静不小,在众人力竭的这千钧一发之际,中护军梁平带着他的部下终于赶来了。
  局势很快便得了逆转。
  黑甲人原本算不上很多,奈何他们的长刀刀面比之建康兵卒所用的刀更长更宽,只消用八分力便能使出十二分的伤害来,再加上薛蕴容等人为赶路骑行便利所佩的武器是长剑,便落了下风。
  中护军部下压阵上前,薛蕴容这才有*空抹了一把脸颊,在这喘歇之际,她忽而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隔着刀刃相撞的嗡鸣声,她听不真切,还以为是错觉。谁知一转过头,却看见街北的某处巷口冒出来两颗头。
  看清那两人面容后,薛蕴容动作凝住了。
  崔蘅音怎会出现在此?!
  借着亲兵的掩护,薛蕴容提着剑快步行至巷口,半道顺手捅了个人,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
  “容,容姐姐。”崔蘅音与她的女使显然被此场面吓住了,二人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盯着薛蕴容的剑锋呆愣了一瞬,可下一秒,崔蘅音几乎弹起来攥住她的手臂,“我,我偷听到了那反贼原本的计划,我还知道他们眼下身处何处!”
  第72章
  快至寅时,数队兵卒悄无声息地将城中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围了起来。甲胄的寒光在夜色中闪烁,四散而来的夜风裹挟着淡淡的腥气,整条漆黑的街巷皆透着肃杀之气。
  几人小心翻墙而入,在内院打开了门栓,而后数人紧跟着入内。院中空空荡荡,屋内更是漆黑一片,只是案几上的茶盏尚存一丝余温——原先在此的人已然离开。
  “果真如殿下所料。”为首的梁平收起长刀,走出屋子,示意一队人留驻此处,余下的人随他前往北街。
  一刻前——
  “我知晓他眼下藏身何处!”崔蘅音用仍旧发颤的声音说出了她先前在某处民宅的见闻,“虽然只是隔窗偷听,但我分辨得出,就是那反贼……”
  虽然崔蘅音刻意略去了许多、没有明说为何仅凭声音就听出言语者何人,但薛蕴容从她慌乱无措以及略带躲闪的眼神中便能看出,她这是恰好撞见了一些事。
  望着面前忽而用力掐住自己手臂努力站直的女郎,薛蕴容心中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托起。
  只见崔蘅音咬了咬唇,似乎因为街道上近在咫尺的厮杀场景而害怕,又似乎始终未从二哥背弃君主做出滔天祸事的消息中未缓过神来,她脑中一路来组织好的语言与思绪在瞬间又乱成一片片的:“那人还说要去北街,从北街直取玉华门……”她顿了顿,最后用力拉住薛蕴容的手臂,“容姐姐,我带你们去那民宅!”
  方才的黑甲兵卒已被尽数拿下,梁平跟随越承昀来到巷口,恰好听清崔蘅音所言,神情是难以掩盖的激动,当即便要带人向东北角前进。
  然而他还未能发出指令,就被薛蕴容拦下了,她敏锐捕捉到其中一词:“北街?为何要去北街,北街何处?薛琢在那里藏了什么?”
  连声发问使本就思绪混乱的崔蘅音愣了一愣,身侧搀扶着自家小姐的春杏忽然颤着声,小声作答:“说是有条暗道可穿过民居,奴婢也不知在哪里。”
  众人闻言脸色俱是一变,梁平的脸更是青白一片。
  城中巡防向来归中护军治下,若是当真挖了暗道,动静定然不小,他怎会毫无察觉。
  薛蕴容看向眼前面色茫然的二女,心中暗忖:崔茂与薛琢当真对窗外有人接近无所察觉、且会继续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