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28节
  可郑钰没能说完。
  因为他眼中*的“装货”越承昀正摇晃着起身,按着左臂微微喘着气,尽显柔弱之态:“阿容,我信兄长,想必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嘶——”
  下作伎俩!郑钰已然瞧出了他的意图,恨不得撕了他的嘴。
  可下一瞬,越承昀虚虚扶住渗血的手臂,眉头紧锁,为难地看了一眼郑钰,轻声对薛蕴容道:“阿容,我疼。”
  一旁的松闻适时惊呼出声:“别动了,又渗血了!殿下,我去唤医官!”说完,人便跑没影了。
  听完方才的事情经过,薛蕴容尚未回过神,心绪复杂。在她看来,从泥偶到主动送酒,这二人都有古怪。只是,越承昀本就有伤……
  “夜深了,兄长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这一句一出,对于郑钰来说不亚于一道惊雷砸在身上。他瞳孔骤缩、嘴唇颤动着,终是松开了手,垂下眼:“我会遣人送些滋补之物,我先走了。”
  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
  薛蕴容目送着郑钰离开,而身后某人的痛呼声仍未停。
  她转过身,越承昀仍捂着左臂,眼巴巴看着她:“阿容,我疼。”
  “你分明不是……”
  分明不是如此莽撞之人,装上瘾了不成?
  可见到白纱上缓缓洇出的红色,薛蕴容还是咽下了后半句话,上前将结解开,狰狞的的缝合伤口瞬间暴露在眼前。
  丝丝缕缕的血丝从中渗出,叫她一时说不出重话。
  “阿容,我真的很疼。”
  我不知你是否真的觉得我与郑钰相像,我亦不知郑钰话中几分真几分假。可眼下你眼底的担忧是真的,这便够了。
  我只要一点一点求你看向我。
  第29章
  天刚蒙蒙亮,公主府人声不显。
  秋眠知晓今日有事入宫,一早便在外面候着了。听见屋内声响,忙不迭推门而入,薛蕴容已穿戴整齐坐在镜前。
  离得近了,薛蕴容眼底的青黑一览无余。想起昨夜风波,秋眠心下了然。
  她细细挽着发,提醒道:“殿下用粉盖一盖眼下,面色实在差,陛下见了又要忧心了。”
  “澹月轩一切都好,府医也一早就备好了新药,只等松闻去取呢。”
  昨夜风波毕后,驸马竟一反常态的自请别院而居。先前观公主与驸马日渐和睦,众人都以为那澹月轩从此要空置了,因此自年前火烧后只略作修整,屋内陈设不比从前。
  好在公主并未怪罪。
  “可要再添置些物件去?”
  “不必。”薛蕴容收起粉盒,塞进妆匣,对上了镜中秋眠讶然的目光。
  “伤好他便回来了。”
  她说的自然,俨然一副深知越承昀秉性的模样,言语间也不见了从前不经意中流露出的别扭。
  “还是送些补品去,免得他又在……”薛蕴容突然住了嘴,脸色古怪。
  昨夜越承昀握住她的腕子、脸贴着缓缓蹭上掌心的触感犹在,眼前又浮现出他的神情。
  那般动作竟如此自然!
  秋眠留意到她神情变化,勉强压下笑意,将她最后一束头发固定好。
  *
  松闻一早便起了,从府医那取了药,穿过竹林蹭了满头的晨露,终于走到了澹月轩。
  远远瞥见正屋窗子开了,松闻便知越承昀醒了。
  廊下的铃铛被风带出一阵清音,松闻推门而入,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向里看去,越承昀正倚在窗下闭目养神,手边药碗中的药汁已不再散着热气。
  “公子,该换药了。”松闻提着药箱走到窗下提醒道。
  听见声音,越承昀睁开眼,将还剩一点的药汁饮尽,转而问道:“阿容呢?”
  受伤后,换药一事便有些不便。
  他一向不习惯支使府中女使,更不必说贴身换伤药这等私密事,交由松闻是最好的。可他与公主同住,松闻进出有所不便。
  再加上薛蕴容本就眠浅,他忧心自己夜间辗转扰她安眠,便主动要求暂时搬来了澹月轩。
  如今换药是方便了,可也实实在在的与阿容隔了几堵墙。
  好在——
  “殿下一早便离府入宫了。不过方才临走前,吩咐了人晚些再送些滋补之物来。”
  好在,自己的“以退为进”奏效了。
  越承昀抚上左臂,那里仍隐隐作痛,可他嘴角却微微勾起。
  若有人会用“坏心”办好事,那便是郑钰了。
  能让阿容在意,再多的皮肉之伤也是小事。
  只是……
  越承昀想起了近几日宫中忙碌之事。
  一年一度的春祭快到了,为求风调雨顺、丰饶顺意的吉兆,整个太常寺都忙碌起来。若不是昨日突然挨了一剑,越承昀本应参与其中。
  思及此,越承昀敛了神色,提醒松闻:“动作快些,我今日去太常寺。”
  松闻愣了一瞬,揭开白纱的手一顿,张口便是阻拦之语:“可公子臂伤未愈!”
  他自顾自说着,浑然未觉越承昀眼中的无言。
  “况且前几日,我在官道上遇见梁大人。他听闻你身子不适了关心了一番,还说让你好好养着,旁的先不必管。”
  越承昀受伤一事并未声张。可那晚连夜入宫请医官的动静太大,一来二去便传开了。只是宣平侯与驸马动手一事实在不体面,便对外宣称驸马突发急病。
  看着面前不明其意的松闻,越承昀索性径自夺过药瓶,自己随意扯开白纱。
  松闻阻拦未及,眼见着他动作略显粗暴地将伤药敷在仍有些狰狞的伤口上。
  可越承昀连眉头都未动一下,面色如常,若不是左手倏然握起,倒像真察觉不到痛意似的。
  过了片刻,他才松开手,取过新的白纱裹好左臂,缓缓道:“梁恪是好意,可我怎能真的不去。春祭事项重大、事务繁多,若我当真不去,岂不是要他替我担了所有事?”
  几句话毕,越承昀已将官袍取出。
  “况且,回建康这么久,早该回去当值了。”
  *
  太常寺坐落于皇城轴线东侧。与西侧略显幽静的礼乐署不同,北侧的太祝署可谓人头攒动。
  桌案上堆着记载往年祭仪的书册,刚升职不久的梁恪疲惫地坐在案前,官袍袖口在起草祭文时沾了些墨迹。
  梁恪先前便在此任职,直到去岁秋才与越承昀一道升为太常丞。春祭在即,太祝署人手不足,一连几日烛火长明,因此他便自请来此。
  停笔兀自思忖之际,他的长随从外面跑了进来,靠近他耳侧耳语几句。
  下一瞬,梁恪面露喜色,放下手中的羊毫笔向署外看去。
  越承昀越过几位行色匆匆的同僚步入官署,行动如常,从表面看似乎已无大碍。
  待人走到面前,梁恪终于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身体好了?”
  “没什么大事,劳你关心了。倒是你,几月不见可还舒心?”
  寒暄过后,越承昀意有所指。
  年前在吴州时,梁恪书信于他,言及新任太常少卿一事。信中并未详谈,而他回建康不久又去了冀州,一直没得空与梁恪见面。
  对于新上任的太常少卿,越承昀只知其姓周,是景元帝从地方提拔上来的,旁的不甚明晰。
  梁恪扫了一眼四周,见无人留意此处方才开口:“周大人脾气颇为耿直,几乎是油盐不进,那些个平日里懒散行事的都被他斥责过。”
  “他还曾当众反驳崔大人,丝毫不像没背景的人。”
  梁恪口中的“崔大人”正是现任太常卿,出身博陵崔氏。在太常寺,无论是背景还是官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因此梁恪对这周大人的举动连连惊叹。
  陛下便是他最大的背景。
  越承昀笑了笑,却没说出口。
  太常寺主管国家祭祀礼乐,而礼乐不可废,世家在这方面话语权颇大,是以太常寺中诸要职一直以来都由世家瓜分。
  官职来的太过容易也致使部分人在其中浑水摸鱼,享食禄却不尽其责。
  这是天下各地现存、亦是陛下亟待解决的积弊。
  因此开了先例“进士科”,试图打破世家垄断的局面。
  大刀阔斧改动太常寺体制一时半刻行不通,那便只能从微处入手。
  这位油盐不进的周大人恰合陛下之意,便是最好的人选。
  思绪回笼,梁恪仍滔滔不绝:“听说王氏亦图谋那个位置,最终还是没成……”
  见他越说越起劲,声音也大了起来,越承昀连忙几句含混过去:“怎么不见那几位太祝丞?”
  往年祭礼的祭文虽不用众人皆在,可一篇完整的祭文仍需两三人共同起草最佳。此时太祝署人虽多,却不见最主要的几位大人。
  梁恪回过神,重新提起笔:“被太史令叫去了,说是观星有异,相关祭文要改,我便先起草别的部分。”
  章程合规,是以他不以为意。
  “四人一并去了?”
  越承昀却隐隐觉得有一丝怪异,一时半会却说不上来。他在脑中极力搜刮着前世记忆,可一无所获。
  前世春祭并未生事,按理说今生也应无变数。
  下一瞬,却听见梁恪似才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今年不知为何,还像秘书省借了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