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别梦(重生) 第27节
  她心慌父皇日渐老去,惧怕昔日梦境成真。每每遇到父皇身子不大安康,她都恨不得叫医官当面诊断十数次才好心安。
  景元帝自然知晓她的心病,怕了拍她的手。
  “李炳答应的很快,这在意料之外。”压下心头的烦闷,薛蕴容开始讲冀州一行。
  “卢大人说的没错,他这人虽有私心,却也识时务,他想推上来的族中子弟亦不算庸人。我观冀州百姓,生活也算安足,可见李炳确实在做实事。有他在北地世家中幹旋,父皇也能轻松许多。”
  ……
  她将在太守府发生的事一一道出,想起了在渤海郡的见闻:“谢表哥去渤海郡,也是父皇早些年布的棋吗?我去见了他,发觉表哥在那里处境算不上好。”
  景元帝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我本来没想让那孩子去。最初只是有这个想法,但未定下人选。是他敏锐,先来问我的。”
  “他说,十数年受了世家供养,他又出身谢氏,就算受到刁难,也比旁人好得多。只是……”
  只是不知,这种情状还需持续多久。
  薛蕴容听懂了景元帝的未尽之语。
  谢寅怕是要彻底扎根渤海郡了。
  见殿内气氛突然沉闷,成柯笑着问道:“殿下与卢娘子多年未见,此去渤海郡,卢娘子可还好?”
  卢嫣与公主尚在闺中时便是密友,成柯想借此缓和气氛。
  果不其然,薛蕴容想起在郡丞府的二三事,神情松快了些:“阿嫣倒是与从前一般模样。虽然嘴上说着渤海郡闷,但也算自得。表哥待她好,我也放心了。”
  挑着说了几件趣事,她抬眸对上了景元帝略带担忧的视线,心中知晓他要说什么,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摇晃着:“父皇可别这么瞧我,我也很幸福。只要您与阿敏好好的,我便知足了。”
  至于她与越承昀,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虽然近日关系似乎更甚从前,可亲情却是她一直以来都牢牢抓在手中的幸福。
  她不贪心。
  “阿敏怎么还不来,我原以为收到礼物他便会立刻跑来了。”
  话音刚落,一声声“阿姐”由远及近从殿外传来。
  下一瞬,殿门被打开,薛淮敏小跑着进来,向她怀中扑来。
  几月不见,薛淮敏面色更加红润,动作也迅疾了不少,料想是这些时日的健体之术颇有成效。
  他从未离开过建康,一来便缠着薛蕴容分享北地趣事。
  身处与熟悉的宫殿,父皇与阿弟皆在身边,而殿内陈设皆是母后当年所布,金猊炉中熏着她喜爱的香。
  薛蕴容鼻头一酸,真好,希望长长久久都如此。
  *
  是夜,秋眠将依依不舍的薛淮敏送去了太子寝殿。
  薛蕴容略略盥洗了一番,换了寝衣,坐在床沿梳理头发,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向四周看去,原来是一扇木窗未关。
  放下木梳,薛蕴容走到窗前,月色莹莹洒在窗棂上。
  她站着欣赏了一会儿,心绪越发平静。正欲合上木窗时,余光瞥见秋眠神情焦急地从宫门跑来,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于是匆忙拢了一件外袍披上,先行打开了殿门。
  “发生何事了?”
  秋眠撑住门边,略平了平气息:“殿下,府上出事了。”
  说完这句,想到刚刚公主府递来的消息,她也觉得匪夷所思。可转瞬又想起白日里那个送上门的泥塑娃娃,心头却恍惚有了答案。
  “小侯爷与驸马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好像还动了手,竟划开了驸马左臂刚包扎好的伤口,眼下血流不止,府医束手无策,担心是伤到了筋骨。”
  “眼下已经将宫中的医官叫上了,殿下可要回府看看?”
  第28章
  薛蕴容刚下马车,远远便看见前厅挤满了人。两位医官与府医正围成一圈,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瞧这架势,加上先前得到的消息,她心中难免着急。快步行至廊下,却被一道身影拦住去路。
  郑钰挡在她身前,眉目凝重:“阿容,你信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要伤他的意图……”
  他急于辩解,不想让阿容误会自己。
  可松闻猝不及防地在里间嚎了一嗓子,打断了郑钰的解释。
  屋内人声混杂,在廊下听不真切。
  薛蕴容扭过头向里看,却完全看不见越承昀。犹豫了一瞬,轻轻推开了郑钰伸出的手:“兄长,我先去看看。”
  她走得急,完全没有留意到郑钰眼中的失落与绝望。
  医官们见她靠近,纷纷让出一条道,薛蕴容终于瞧见了话题中心之人。
  越承昀端坐着,衣衫松垮几乎半搭在右半边身子上,露出线条流畅的肩颈与左臂。左臂伤口已被白纱裹住,从外看不出异样,料想血已止住。
  见薛蕴容来了,甚至还扯起一抹微笑。
  “殿下,万幸啊,驸马并未伤到筋骨。”年长些的医官先道出了结论,“只是划的深了,又刚好在先前的伤口上,才会血流不止,不过眼下已无大碍。”
  “只是一月内,驸马左臂都不能提重物,要好好修养。”
  见薛蕴容目光仍落在自己左臂上,面色苍白的越承昀右手成拳抵住嘴边低咳了两声:“阿容不必忧心……兄长也不是有意的。”
  动作不大,却牵扯到了伤口,引得他指尖发颤,却仍对她笑着:“这伤不碍事。”
  几个医官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驸马竟还有这般面孔?
  分明刚刚连缝合伤口时都面不改色,此刻却……
  “到底发生何事了?你来说。”
  薛蕴容看着站在一旁六神无主的松闻,索性指了郑钰身后跟着的侍从作答。
  秋眠见状,笑着请几位医官前去偏厅喝茶,匆匆带着外人离开了,前厅顿时只剩这几人。
  被点到的侍从扑通一声伏趴在地,回想起在侯府所见,犹豫片刻终于开口:“禀殿下,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
  越承昀将郑钰送来的泥塑娃娃收入盒中,带着满车的洛阳名酒去了宣平侯府。
  女使上完茶便离开了。主子们在屋内说话,松闻便与郑钰的贴身侍从立在廊外。
  郑钰见到越承昀时还有些意外。
  先前他是故意送去那泥偶,亦是故意将此物交给那不开窍的女使,甚至刻意说出了那番话。只是没想到越承昀如此沉不住气,竟真的找上门来了。
  思及此,他的视线落在打转的茶叶上,等待越承昀先开口。
  他们二人从未在私下有过来往,怎料越承昀只是在一旁品茶:“兄长这茶不错。”
  听见他如此称呼自己,郑钰便感到一阵恶心,耐心终于告罄:“你来此到底有何事?”
  “这便是兄长的不是了。”越承昀不紧不慢地又饮了一口茶,“我替阿容在洛阳精心挑选了这些酒,想着路途遥远,又忧心兄长惦记着,于是刚回建康便马不停蹄地送来。”
  “阿容今日有事,我与她夫妻一体,理应分忧。”
  轻描淡写说出这几句话,越承昀心中发笑。
  郑钰用泥偶来膈应他,他为何不能还击?
  刻意放缓的“夫妻一体”几字越发刺耳,郑钰几乎搬出毕生涵养才压住怒火:“那便多谢了。眼下酒也送到了,你该回了。”
  说罢,起身便欲送客。
  越承昀也不欲多做停留,如今没说几句郑钰便被气成这样,倒是怪了。若是传入阿容耳中,被有心人歪曲,他还要费力解释。
  只是快到门口时,他似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兄长送来的泥塑娃娃,我在三年前曾见过。那物件被压在某个箱底,倒还真是不起眼。”
  “你只不过与我有几分相像罢了,得意什么?若没了这张脸,若非陛下推举寒门,凭你也配沾染明月?”
  郑钰突然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在小几上,越承昀前进的步子一顿。
  “我与她的情谊丝毫做不了假,你以为阿容因为什么注意到你,还不是因为!”
  “什么情谊,兄妹之情?”听见身后近乎绝望的声音,越承昀转过身,故作惊讶。
  “至于脸,因为脸又如何,我比你年轻啊,”他上下扫了一眼郑钰,眸中尽是挑衅,“这便是我的运道,你奈我何?”
  “我才是阿容的枕边人,而你,永远是我们夫妻最敬重的兄长。”他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郑钰听清他的讥讽之意。
  “你恬不知耻!”郑钰气急。
  越承昀冷冷看向他。
  谁要听郑钰胡扯,如今站在阿容身边的只有自己。他要做的,只是在往后的日子里让阿容只在意他,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
  思及此,他提步便走。
  屋内的动静过大,廊下的二人几乎紧紧贴在了门边,只等主子一声呼喊。
  可下一瞬——
  “小侯爷竟突然抽出了立架上的长剑,将驸马砍伤了……”地上的侍从低声说完,不敢瞧自家侯爷的神色。
  那驸马身边的松闻一嗓子几乎把侯府诸人都唤了来,他就算想稍作遮掩,也有心无力。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小侯爷会如此冲动,明明侯爷常说的便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听着自己府上侍从一句句道出事情经过,郑钰脸色也一寸寸发白。他也不明白当时自己是怎么了,竟这般冲动。细究起来,那越承昀也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
  或许是见到阿容与此人出游日渐和睦,或许是听见从前的泥偶被压箱底的消息,又或许是那日陛下的试探……
  不过这些眼下都不重要了。
  郑钰闭了闭眼,打断了侍从的话:“是我有错。”
  可越承昀也绝不无辜。
  他分明看见此人紧紧按住伤口时脸上变化的神色,错愕、恍然、痛意,甚至到最后竟笑了出来。
  疯子!阿容必定没见过他这般两面,定要揭穿他!
  郑钰紧紧握住薛蕴容的手腕:“但我绝非有意!阿容,你了解我的,我们一同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他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