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让她知道。
  只待他在大理寺站稳了,他还是娶她。
  无奈的是,并没有按照他所设想的这样发展,昭昭无法理解他的痛苦与无奈,无法理解他选择了顺从嘉懿公主。
  贺谨言闭了闭眼。
  后背的伤口扯动,面容也愈发痛苦起来。
  一步步走至今日,是他自己的选择没错。
  但是被陷害被胁迫的人也是他,他毫无依仗,从来都没得选。
  窗外的光线敛尽。
  屋内燃起了烛火。
  从亮到暗,再从暗到亮。
  贺谨言垂落在木板旁边的手指动了动。
  他感觉背上一阵凉意,像是暴露在空气中。
  紧接着伴随着药膏的味道,有指腹温柔地拂过。
  昭昭!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侧过头。
  待到看清面前这张依旧华贵明艳的脸时,浮起来的期待与笑意顿时敛尽。
  “呵!怎么做出这副表情?”
  嘉懿公主面上原本还算是温柔,在看清贺谨言敛回去的笑意之后霎时也变了脸色,她将指甲戳在贺谨言背部的皮肉上,语意里尽是恨意,“以为本宫是沈昭昭那个贱人?!”
  钻心而又尖锐的疼痛从背部袭来。
  贺谨言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从额头上沁出来。
  原本已经快要上好药的平整背部重新染上一片红。
  “我现在因你惹怒了圣上,死期将至,你还想怎么样呢?”
  贺谨言强忍着疼痛,磕磕巴巴地说完了这句话。
  尖利的指甲终于挪开。
  贺谨言剧烈地喘着气。
  随后感觉有帕子触上他的伤口。
  紧接着女子细腻轻柔的指腹抹了药膏贴上他的肌肤。
  “我要你娶我,就是死,你也只能同我死在一起。”
  第90章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隐有凉风呼啸着要往屋内钻,燃起的烛火也被吹得东倒西歪,让人莫名心慌。
  青衣侍女关上门窗。
  取了件披风搭在嘉懿公主的肩膀上。
  至于嘉懿公主,则是莫名的安静,她赤着双足,抱着膝盖靠坐在榻上,烛光明明灭灭,在她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青衣侍女看着她,莫名地觉得素来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的金枝玉叶,此刻看着竟然多了几分孤独与可怜。
  嘉贵妃便是在这时推门而入的。
  比起往日的容光焕发,她此刻面容憔悴了不少。
  圣上虽然没有降她的位分,也没有禁她的足,却是在处罚宸王那日之后,再也没有踏足她的寝宫了。
  她去求见,亦是屡屡被拦在门外。
  她摆了摆手,兀自往里走。
  青衣侍女看了嘉懿公主一眼,默默地关上门退了下去。
  宸王被禁足,她被冷落。
  反倒是原本不受待见的太子和皇后母子冒出头来。
  她反复回想着那日,那些事情并不足以让圣上这般,定然是背后还有别的事情。
  至于还有些什么事情,肯定与皇后母子脱不了干系。
  她站在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嘉懿公主。
  “不去柔然的后果你想过吗?!”她几乎是以一种质问的语气在说话,“现在你皇兄被人陷害,被你父皇罚了禁足在府内非诏不得出门半步,朝中的臣子亦是见风使舵倒向太子,柔然向来与盛京交好,你若是去和亲,柔然的势力便相当于倒向了我们,你却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嘉懿公主闭了闭眼。
  再抬头时,眸中已是一片失望之后的冷厉,她微抬着头,虽是仰头望着嘉贵妃的姿势,但冷声质问,气势竟然要压过一头。
  “从父皇要我去柔然和亲已有半个月,其间你从未踏足我这里半步,如今,我不去和亲了,没办法为你们拉拢势力了,你来质问我了?”
  “你皇兄被禁足,太子趁机上位,你父皇对我避如蛇蝎,后宫哪个嫔妃不看笑话,不对着我冷嘲热讽上几句,内务府的人亦是看人下菜碟,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皇后母子视我们*三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只有指望你皇兄坐上那个位子,我们母女才有好日子过!等你皇兄成了大事,当然会派人去柔然将你接回来,到时候——”
  她冷眼看着面前的嘉贵妃陷入自己的臆测里无法自拔,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柔然?你知道我去柔然是嫁给一个比父皇年纪还大,并且妻妾子女一大堆的糟老头子吗?!若是已经知晓,身为人母,你是怎么狠得下心来将我推入火坑的?!若是不知晓,女儿要和亲,然而要嫁的是何人,是什么情况丝毫不知,如何配为人母?!”
  嘉贵妃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大的怨气。
  被这连番的质问逼得顿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声音也不自觉地虚了下来,“你皇兄如今境地,我不能不管……”
  “皇兄如今什么境地呢?他不是好好地待在府中么……”
  嘉懿公主紧紧盯着嘉贵妃的眼睛,倏而冷冷地笑了一声,“盛京的人都说我备受宠爱,可谁知道,我才是真正的爹不疼娘不爱,看得顺眼的时候,我是金枝玉叶掌上明珠,看不顺眼的时候,我是要被赶去柔然那个蛮荒之地和亲的弃子,至于我娘,一心只有她的儿子,我只不过是她儿子成就大业路上的垫脚石。”
  “垫脚石?!”
  嘉贵妃不敢置信地出声,她本就满腔苦闷愤怒,当下声音也尖利起来,“你就是这般看待我的?你皇兄被禁足,我亦受了冷遇,为何你一点事都没有,我们无意让你参与其中,让你无忧无虑地享受了那么多年的自在生活,如今不过是要你小小地委屈一下,你竟然说我们把你当垫脚石?!”
  “呵!”
  嘉懿公主眉头轻佻,面容已然有种不管不顾的狰狞,“既然是小小的委屈?!你怎么不为了你那儿子委屈一下?!”
  “啪!”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屋内,久久不曾散去。
  “我看你是疯了!”她依旧居高临下厉声地道,挥出了巴掌的手丝毫都没有颤抖。
  发髻被打散了,两颊的发丝凌乱地垂下。
  嘉懿公主侧回被打偏了的头,面容已经恢复平静,没有半点方才的狰狞,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与她无关的事情。
  “我有孕了的事现在人尽皆知,我不会去柔然了。”
  “不去柔然,你父皇便会夺去的你的公主位分,将你贬为庶人,就算那个贺谨言能平安无事地从天牢里出来,那时候你已经不是公主了,你以为他还会娶你吗?”
  嘉贵妃看着她暗下去的神色,“他不娶你,你腹中的孩子便是没有父亲的野种,你一个人要怎么将他养大。”
  她的声音也软了下来,“你自小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没有吃过半分苦头,等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便会知道,比起去柔然和亲,没了公主位分成为所有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平民才是真正的地狱。”
  而嘉贵妃也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她前来的最终目的。
  “李公公前来传话说,若是你腹中的孩子没了,你父皇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所有知道你有孕了的都会闭嘴。”
  “腹中的孩子没了是什么意思?”
  嘉懿公主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声音低得有些飘忽。
  “一碗堕胎药。”
  嘉贵妃轻描淡写地道,像是有些迫不及待地除掉这个阻碍。
  “母妃啊……”
  嘉懿公主突然唤道。
  嘉贵妃看向她,从进门到现在,她还是一句喊母妃。
  只是语气……却像是透着一股子浓厚的失望。
  嘉懿公主的手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小腹。
  神情之中有着对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的期待,也有着对眼前这个是她娘亲的人的失望。
  “太医说,我身体不好,很难有孕。”
  “若是这个孩子没了,以后几乎也就不会有孩子了。”
  没过几日。
  陆绝被急召进宫,收到了护送安阳公主去往柔然的圣上口谕。
  也就在同一天。
  翰林院拟了废位诏书呈到了圣上的案前,待御笔朱批。
  嘉懿公主让青衣侍女将象征公主身份的金册、印玺取出来,交给李公公。
  也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道,“殿下不好了,贺郎君自尽了。”
  嘉懿公主只觉得浑身的气血都涌上了心头,几个字一字一句地炸在她的耳边,“谁自尽了?!”
  “贺郎君,割腕死的,狱卒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殿下!殿下!”
  而后响起的是青衣侍女尖利的喊声,“快喊太医!”
  嘉懿公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没有听嘉贵妃的话嫁给崔颢,贺谨言也与沈昭昭全无交集。
  贺谨言是年轻的探花郎,她是盛京尊贵的公主,没有阴谋没有算计,两人的认识也与普通话本子里的并无二致,圣上有意赐婚,两人相见,彼此互相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