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容凌喉头微动:“若无十足的把握拿下江山,我不会。”
这样才像他,理智但谨慎。
靳媱冷笑着又进了一步,容凌下意识抬脚想往后退,反应过来后他停住步子,抬眸直视着她,脚下亦坚定地站稳:“当初是我护不住你,如今一败涂地,更是护不住你,故而你可以肆意报复我,我会为吴国利益还击你,但尽量不伤害你。”
靳媱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容凌亦回望她,再次想错开眼。但他竭力克制。父王曾说,越是怕什么就越要直面什么。
从前如何逼迫自己直面宿敌,如今便如何逼迫自己直面她。
靳媱问:“若我说我不仅在报复你,亦报复他呢?”
容凌问她:“他是谁?”
靳媱没答,兀自拉开深衣交错的两襟,双手用力一扯。
“靳媱!”
下意识地,容凌戒备后退,试图与她拉开距离,目光亦戒备地不看向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靳媱仰面嗤嗤地笑了。
“容凌,你看你,竟戒备至此……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自解衣袍,同大单于的人诬陷你冒犯我,借此让你此行的目的落空?”
“哈,哈哈……你竟怕得连一个女人身子都不敢看上一眼。”
她仰面笑着,修长的脖颈和袒露的胸'口一样,巨细无遗地露出,像引颈待屠的猎物。
可她笑得疯狂肆意,哪有半分猎物的样子,她更像狩猎的狼。
容凌逼迫自己望向她袒露的胸口,随即一怔。
她的胸口全是斑驳交错的咬痕,有的甚至结了痂,新旧交替,足见留下咬痕之人何等狂肆。
容凌视线被狠狠灼烧了下。
靳媱一扯唇角笑了:“他看似宽厚,实则城府颇深,否则也不能战胜其余凶猛善战的兄弟。可他骨子里是野蛮的,明面压抑了太久,他私下尤其病态,爱把脸埋入此处——对,就像你当初遇着不如意之事时会在此寻求慰藉那样。
“而他不是寻求慰藉,他说这样像狼在享用自己的猎物,尤其是撕咬之时,让他无比快意——”
“够了……”
容凌哑声打断她。
靳媱没再说,她拢好衣襟,走近容凌,温柔话语似一张温柔的网:“三年前我曾问过你,敢不敢为我夺一次?你说权势与美人不可兼得。但是现在,阿凌,我再问你一次。你敢不敢为我报仇,也为自己筹谋?还是说,你不敢、你也做不到?”
容凌久不回应,姿态散漫,袖摆下的手却攥成拳。
等了良久得不到回应,靳媱最终叹气,不复方才的锐利,她无力道:“罢了,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你我也从未相识过。”
她决然转身要走,蓦地被容凌拉回怀去,死死地揉入怀里。
“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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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对有情人!”
阿耆尼从帐外走入,兴致勃勃地看着容凌和靳媱。“想不到吴国公子也多情,大昭果真出情种!”
他开门见山道:“既然我们都恨着同一人,不如合作!吴国公子,若你帮本王除掉障碍,大单于死后本王把汉氏阏氏送还给你,怎样?”
靳媱不说话,容凌看向阿耆尼:“若想出兵也只有通过左贤王庭,您不会愿意见到在下和大单于走太近,而在下也势单力薄,也只有您这一条路可走不是么。”
这一条路是靳媱逼着他走上的,更是容凌自己走上的。
原本他也考虑过从大单于那获得支持。但经他观察,大单于谨慎,博其信任不易,且还需暗中进行,不能让左贤王看出他意图。此人野心勃勃且狠辣,宁可什么都得不到也绝不会任由到嘴边的肥肉被他分去大半给大单于,若是发觉他有二心,必将反过来阻挠他复国。
而靳媱也利用了她身为大单于枕边人的便利,挑起阿耆尼对他的警惕,断了大单于这条路。
容凌推测是容蓁煽风点火,正好靳媱也怨恨他。
他本以为她会用旧情诬陷他。
因而他才要约见她,主动让阿耆尼得知他们的旧情,顺便给阿耆尼递一个把柄,让阿耆尼可以放心地信任他。否则若此事从靳媱口中说出,阿耆尼会更怀疑他的诚意,大单于也将不会再信任他。
靳媱的话让容凌始料未及。
他因她那句“江山与美人”被勾起心结,也勾起了好胜心。
他的父王一生在与天子之位上的人较劲,而他一生在与皇太子之位上的人较劲。容蓁被谶言所困之时,容濯用他对于天子和朝廷的价值换取了容蓁的安危,于这一件事上,过去的容凌输给了皇太子。
可现在走投无路之时,容凌竟忽然想再争一争。
他不想输给容濯,更不想输给过去懦弱的自己。不管靳媱目的是何、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他杀了单于,再借左贤王之力夺回权势,届时她的情意只能是真的。
三人各怀心思地结成同盟,左贤王王庭是阿耆尼的地盘,他又握着容凌的把柄,根本不担心容凌背叛,只是多少防备靳媱。
他支开靳媱,同容凌商议:“单于威望太深,我不能直接夺位。不如让汉氏阏氏或那位翁主来,她们一个是赵国人,一个是天子派的和亲公主,若她们杀了单于,我正好能有借口助吴国攻打大昭。”
这与容凌不谋而合。
但临了他仍忍不住提点阿耆尼一句:“别因灼玉翁主不通匈奴语便轻看了她。那位女郎与昭太子一样有心计,且极其狡黠。”
阿耆尼并不以为然。
“本王可不是昭太子,怎会被一个女人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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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玉很快被接回自己帐中,半路遇到容凌,她秉持着求生为先的原则,和和气气地问候他。
容凌素来鄙夷于她的圆滑,一向视而不见,这一次却反常地叫住了她。见过靳媱后,他对灼玉的语气也和悦稍许:“依翁主所见,皇太子还需几日抵达边塞?”
灼玉咕哝:“他人在洛阳,要来早就到了。再说,你不是还有探子在大昭,问我做什么?”
容凌道:“好奇而已。”
好奇皇太子会不会再次为了心上人违抗天子命令。
更好奇同是深受君父器重的继承人,容濯能从天子那里争取到的自由和狂妄究竟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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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柳塞数十里处,容濯骑兵暂歇稍作休整。
这几日里他们马不停蹄从洛阳至赵都,一刻不曾休息,但还是不够快。气息平复后,容濯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揉得皱巴巴的绢帛,是妹妹落在栖鸾殿的回信,只写了一个开头:“容濯,放你的狗屁吧!”
那行字被划掉了,在那一行字底下,她愤然写下一行字:此人狡诈,切记不可回信。
绢帛上飞舞的大字仿若她的怒容,容濯不觉牵唇笑了。
靳逐过来,看到绢帛上的字一眼猜出是谁所写。
但他不打算与容濯攀谈,皇太子看他的目光时而赞许,时而带着敌意,靳逐再粗枝大叶也看出来,皇太子相当介意他的存在。
靳逐虽是武人,但不似容铎粗枝大叶,短短几日足够他猜出容濯与灼玉之间不止存着兄妹情,可他靳逐和灼玉连兄妹情都没有他们的深厚,太子到底介意什么?
反正躲着一些就对了。
但容濯忽然叫住他:“当年……你是如何捡到她的?”
靳逐迟疑须臾,忽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灼玉的圆滑:“当时她哭得神智不清,因见我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哭着追上我喊阿兄,要我带她回家。那几年她虽忘记了许多事,但因为介怀被阿兄抛弃的事,连带着对我这个无辜的义兄也时常没好气。”
其实是灼玉爱黏着他,而他嫌灼玉总是哭,不愿与她相处,而灼玉怨恨自己阿兄,常抱着“旧兄不去新兄不来的心态”缠他。
但这些话可不兴说。
听着靳逐讲述妹妹走失那几年的事,容濯陷入沉默。
两世的遗憾无比鲜明,妹妹幼时他未能带妹妹回家,前世重逢成为夫妻之后,他依旧让她孤独地面对危险、于再度被弃的阴霾中死去。
容濯握紧绢帛,汲取妹妹残留的气息,再将其用力压在胸口以抵御住急遽冲荡的钝痛。
妹妹。
这两字似滚滚车轮在心口滚过,留下一行固执的信念。
妹妹,他会带她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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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高柳塞的将领贾钟本是赵王部将,三年前因时任代郡都尉战死而被调离赵国接任代郡都尉,领代郡防务,是靳逐的直属上官。
毕竟事关旧主,容濯一到高柳塞,贾钟便彻夜秉烛,与他分析匈奴境况并商议对策。
贾钟道:“匈奴虽因春季青黄不接马匹消瘦。但大单于正在左贤王庭南巡,此时兵力也很充足,不可直取,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派精锐扮商队入弹汗山,再在离王庭最近的当城暗中安插兵马以便接应。”
这是最不会殃及大局的办法,结束商议后靳逐自告奋勇:“臣可领商队入弹汗山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