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容濯转身回望富丽堂皇的殿中,倏而转身:“孤想娶阿蓁,是因孤爱她,否则又何必非娶不可?”
  阿蓁若再一次死了,他当这个皇太子又有何用处?
  即便去也无用,他也要去。
  皇后何尝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闻言愕然:“太子若出了正殿,便是违抗君命!”
  “皇后,且放他去吧,又不是没阳奉阴违过。”夜色雨幕中传来沉冷的声音,天子徐步入殿:“即便今日皇后能拦住,下一次呢?”
  容濯恭敬叩拜天子,但并未改念:“谢父皇。”
  天子道:“自古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朝廷因吴楚之乱元气大损,此时与匈奴开战必败,若你选储君之位,大局必须高于她的生死。若选了美人,便不能借皇太子职权调兵,你还是没办法救她。太子若执意要去,便得孤身千万,可想好了?”
  容濯看向天子:“若我能兼得呢?父皇可会借兵?”
  天子没料到他竟还讨价还价,当年他仍是太子时在先帝跟前谨小慎微,不敢忤逆半分。
  此子属实狂妄且傲气。
  他看了容濯稍许:“想与朕做交易也可,但朕从不做亏本买卖,即便是亲子。吴国判臣是朕心头大患,太子此去救人需给朕带回战利品,至少得根除吴国判臣,且不得激起汉匈大战,损及大昭。”
  摆出条件后,天子又道:“赵王上书求朕允他带兵潜入敌营救女,朕也正为难着。既然太子请缨,不如就由太子代赵王出塞,赵王负责出兵,另外,你既要替朕根除判臣,朕再给你一千精锐,如何?”
  容濯道:“儿臣接受。”
  天子允容濯从赵国最多借五千兵马,另应容濯所求,将如今在边塞驻守的靳逐给他调遣。
  皇后目睹父子达成交易,越发见识了天子的冷淡。天子看似是纵容殿下,可吴国判臣本就是祸患,这桩交易若是成了,可以除去判臣,若是不成,朝廷只折损一位储君和一千精锐,其余损失都是赵国的。
  “谢父皇成全!”
  容濯得了天子的承诺,头也不回地领兵符离去。
  此去可能一去不返,皇后慌了,她拦不下容濯,跪下央求天子:“那孩子虽不在陛下跟前长大,可到底是亲自,您怎忍心看他去送死?”
  天子仰面长叹:“不忍又如何?他偏执至此,迟早有这么一日。他该庆幸他是朕的儿子,若是其他人,连与朕交易的机会都求不到!如今只看他与那丫头有多少本事,若真能两全,朕并非不能成全。”
  -
  轻骑踏月而去,夜风喧嚣,狂妄的风地越过策马疾驰的青年,先一步刮至广阔无垠的草原。
  灼玉站在毡帘跟前好一会,直到阿姊再次出声。
  “进吧。”
  她深呼吸,掀帘而入。
  第48章
  灼玉极力自然地入内,靳媱坐在营帐中的虎皮,美艳凤目傲然清冷,若冬日崖上艳丽红梅。
  算上死前一世,灼玉已仿佛很多年没见过阿姊了。
  塞外的风到底不如吴楚温润,阿姊欺霜赛雪的皮肤略透着野性的浅麦色,比灼玉遥远记忆中那位明艳果敢的阿姊更添许多锐芒。
  两世之隔无比分明,她如在梦游般朝阿姊躬身施吴楚礼节。
  靳媱略顿了顿,声音也有如眼眸一样妩媚但冷锐。
  “灼玉翁主,不必多礼。”
  再一次听到阿姊唤她名字,灼玉霎时热泪盈眶,然而营帐中守着大阏氏带来的译使,那应是阿耆尼派来监视她的。进王帐前,阿耆尼曾通过容凌授意她劝阿姊说服单于出兵相帮,并威胁她不得乱说话。
  灼玉不感表露太多情绪,压下泪意,怯生生地唤道:“阿姊。”
  靳媱张了张口,是一个“哎”的口型。从前灼玉喜欢黏着阿姊,和义兄抢夺阿姊的心神,两人会争抢着唤阿姊,阿姊嫌他俩烦,可每次都会冷着眸子挨个应上一声。
  “哎——”
  颇无奈的长音,是对灼玉。
  “哎!”
  不大耐烦甚至暴躁的这一声,则是对只小阿姊两三岁,却把阿姊当阿母唯命是从的靳逐。
  可这一次,靳媱那声“哎”吞了回去,冷淡道:“翁主可知,你在赵国的亲人曾害死我的阿母?你我算是仇人,而我误打误撞替仇敌抚养女儿数年,如今翁主再唤我这声阿姊岂不是往我旧伤撒盐?”
  灼玉才想起阿姊还不曾得知真相,慌忙无措地解释一切。
  靳媱听罢不置可否,施施然端过盛马奶的陶碗。
  她修长指尖在碗沿叩三下。
  灼玉看着阿姊这个熟悉的动作,唰地一下流下了泪。
  她想像从前受委屈时一样扑到她怀里,可她最终没有,只不争气地哽咽着道:“阿姊……”
  靳媱站起身,漠视着她的亲近,淡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即便翁主的亲人不曾下令杀死我阿母,但我阿母的确是因赵王宫的贵人涉入纷争,我无法介怀。”
  她再次划清界限,灼玉委屈地扁扁嘴,听话停下。
  靳媱眼中闪过些许无奈。
  她径直问灼玉:“吴国长公子托翁主来见我所为何事?”
  闻言那译使警惕地望来。
  灼玉照着容凌教的话,面无表情地复述:“吴楚夺权失利,长公子在吴楚仍有旧部,想联合匈奴东山再起,左贤王称要经单于同意,阿姊是大昭天子派来的和亲公主,若能劝说出兵,单于想必会考虑。”
  靳媱轻嗤:“长公子果真是心无旁骛,一心江山。”
  灼玉说完之后,终于完成不得不奉行的人物,无关的话一句也不想多谈,急切地继续叙旧。
  要与阿姊说的话实在太多。
  要告诉阿姊义兄的事。
  “阿姊走后,义兄被嵇舍人引荐,得了长公子重用。后来听说阿姊去和亲,便离开吴国,去了长安,在殷大将军麾下做事。”
  乍一听闻阿弟消息,靳媱怔忪,眼前闪过个倔强冷傲的身影,她失神了好一会,对灼玉颔首:“有劳翁主告知家弟近况。”
  灼玉说了义兄的近况,又道:“阿姊还记得王寅么,那个可恶的刁奴已被我用计惩处了。还记得他最初跟在吴王侄子身边做事,那位贵人恃强凌弱,瞧上阿姊却得不到,他便帮着那贵人欺负阿姊……还好后来那位贵人因为倒霉失了势。”
  说到此处,灼玉停了下来,紧盯着阿姊的眸子。
  靳媱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长指不经意地轻点了茶盏两下。
  “翁主还有话么?”
  灼玉会意:“长公子能得左贤王另眼相看,大单于定也会考虑跟他合作。说不定他带让我和阿姊一起回家……虽说他回去后可能会打仗,但我不想管什么大局了,反正谁赢了都不能一直太平,我只想跟阿姊回家,像从前一样生活。”
  “够了。”
  靳媱冷笑着打断她:“灼玉翁主想必是被他们要挟,不得不借我说服大单于才如此说,可我在匈奴已步履维艰,不想再沾惹是非了。”
  她上前冷淡地轻拍灼玉肩头:“翁主好自为之吧。”
  靳媱不留情面地送了客。
  灼玉回到帐中独坐许久,依恋抚着被阿姊拍过的肩头,想留住那早已被风吹散的余温。
  阿姊和她一向默契,应该懂得她在说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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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玉自没说服靳媱。
  阿耆尼对她当说客的能力颇质疑,想让容凌去劝说阿姊,但他还未安排二人见面,大单于就先频频召见容凌。多数时候只是随意闲谈,农牧、兵法,容凌自幼受吴王严苛训诫,所知甚多,每每都能侃侃而谈,单于对他越发赏识。
  阿耆尼对此颇为不悦。
  容凌又一次从王帐中归来,他冷声质问容凌:“吴国公子是想弃本王而改投大单于?”
  虽说他们二人目的都是想单于答应出兵,但若事事越过他阿耆尼进行,届时即便左贤王庭出了力,最大功劳还是大单于的。
  容凌蓦地想明这一处。
  他再三解释自己绝无此意,总算暂让阿耆尼消除忌惮,容凌又请求道:“不知左贤王可有办法安排在下见一见汉氏阏氏?”
  阿耆尼自有办法安排见面。
  他以灼玉翁主生病为由,把靳媱引到灼玉帐中,再悄然把灼玉暂且送去了容凌帐中。
  帐中陷入长久的安静。
  靳媱看着容凌良久,嗤笑:“长公子,别来无恙。”
  容凌定定看她,他的姿态矜傲如故,可一开口声音却干涩喑哑:“是你同单于举荐我,让单于频频召见我,借以离间我与左贤王?”
  靳媱讶异一瞬,随即爽快地承认了:“是又如何?”
  容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但并未愠怒,只平静道:“当初是我的情意害了你,你理应报复我。”
  靳媱仰面冷笑,对视良久,她慢慢走向他:“灼玉称左贤王器重你,希望能趁机让你带我走。可是容凌,你会么?即便左贤王能助你回中原,你会带我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