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四年前阿姊离开前曾说,太疯狂激烈的情意只会灼伤人。
如今灼玉亦是如此认为。
若是别的人也就算了,大不了互相折磨,成为一对怨偶。
但阿兄到底是特殊的。
他作为她的阿兄,是她信任之人,亦对她呵护有加。
然而作为皇太子,他杀伐果断,甚至堪称无情,无论是对晋阳长公主还是对太后母家都一视同仁。虽知是长公主和田家咎由自取,但这个时候的阿兄总让灼玉惧怕。日后他定会和天子一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哪怕是妻儿父母若威胁到了他亦会果断权衡。
人的一辈子太长了,激荡的情爱总会冷却,如今他再疯狂,焉知日后不会将她作为棋子弃掉。
执念使然,灼玉不想以后想起容濯之时心里只有怨怼和痛苦。
她得离开。
即便下次见面时兄妹不复从前,甚至归于陌路——她都毫无怨言,至少现在还能保留些微美好。
再会了,阿兄。
灼玉坚定的落下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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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后。
车队抵达赵国与齐国交界。
直到进入赵国边境,容濯的人还未察觉,灼玉心稍定。
众人在一处别业歇脚。
众人入了别业,灼玉在此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呆呆地定在原地。
“王兄?”
“阿蓁妹妹。”
容嵇稍有些局促,怜惜与内疚并存的神色昭示着他已从皇后那里得知她与容濯的一切,因而才会尴尬。
被皇后得知她与容濯纠缠不清,灼玉尚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因为与长安城有关的记忆中,有关太子濯的记忆较之阿兄容濯记忆要多。
然而回到赵国,又见到真正血脉相连的亲兄长,往昔和容濯曾互相以为彼此是亲兄妹的记忆扑面而来。
让灼玉形如乱'伦。
果然离开长安的决定没有错,她难以想象日后以阿兄妻子的身份面对曾经共同的父兄亲人。
见灼玉眉间纠结,容嵇连忙出声安抚灼玉:“王妹不必内疚,这一切本就不是王妹一人的过错。”
他问起另一事:“与吴国的亲事王妹如何打算呢?”
灼玉早已想过了,道:“我虽挺满意这一门婚事,可眼下跟阿兄……”兄妹越过了界限后再在容嵇面前唤容濯阿兄让人羞耻,灼玉忙改了称谓试图减轻与容濯之间的悖'伦错觉。
“我跟殿下牵扯不清,多少会给公子顷带来不便,我想过后还是需要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解除了婚约。”
“理应如此。”容嵇颔首,“你我先在此暂留,正好半月后阿玥与安阳侯世子成婚,我给胥之去信邀他去定陶赴宴,趁机一叙。”
这是最好的办法。
书信恐无法彰显诚意,可赵吴两国相去甚远,以赴宴之名在定陶会面应当更妥帖,灼玉认同地点了头。
容嵇与这位亲妹妹不算熟络,但也知她定因这桩混乱的关系苦恼。别说灼玉,连他亦不敢置信。
他与容濯曾一同受庄太傅教诲,一直认为容濯表面是谦谦君子,实则淡漠有锋芒,可也属实想不到他竟会做出强占妹妹这样的事。
还是素来最为亲近的灼玉。
“这一路王妹也累了,暂且别多想,先去休息。”
灼玉谢过了容嵇。有这位亲兄长坐镇,容濯与他的关系又尴尬,就算得知她的行踪,说不定也会因此而有所收敛,她放心地一口气睡了一夜一日,醒来后又唤宫人备热水沐浴。
在温泉行宫时她只顾着与容濯拉扯周旋,泡温泉都不敢褪衣,生怕他突然出现在池畔。
长这么大她还没泡过温泉呢,在温泉行宫时没能好好泡一会,灼玉多少遗憾,她幻想着这浴池是一处温泉,褪去所有衣衫浸入温泉中。
泡得通体舒畅,灼玉闭着眼不禁轻声喟叹,泡着泡着想起上次在行宫里落入池中后的事。
当时容濯以为她怕水,抱着她温声安抚,字字流露怜惜。
回忆着回忆着灼玉走了神,既为他的关切动容,又为兄妹情变质而惋惜遗憾,末了化为怨念。
她怨他,“若真把我当妹妹紧张呵护着,又何苦打破一切!”
她愤然拍击温水,激起一片水花还不足以泄愤,把他亲手雕刻赠与她的簪子拔下,打算扔了。
但她的手甩了出去,握着簪子的指关却迟迟不松。
这是他送她的及笄礼。
且那时似乎是她真正毫无芥蒂地接纳这位兄长的时刻。
正因如今兄妹情混入了肮脏的男女情爱,她再对着簪子回忆当初兄妹嬉笑打闹的岁月才更是不舍。
以后即便他再赠她金银珠宝,也不会有一样的意义。
罢了。
灼玉把簪子插回发间。
她靠着赤壁小憩,水波残存荡漾的余韵,一波一波涤荡过她的胸口,泡得雪肌生出红晕,鬓边也被水雾晕湿,出了浅浅的一层薄汗。
朦胧间,似有一只如玉似竹的手在替她拭去薄汗。
灼玉有些不知今昔是何夕,软软地嗯了声:“殿下,别闹了。”
殿下?
她被自己的梦呓吓了一跳。
意识到她在唤谁,灼玉惊恐睁开眼,随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梦。
刚如此想余光看到发觉身侧垂落一片雪白衣摆,似一抔清雪。
灼玉身子寸寸僵硬。
她猛然回过头,呆呆看着来人,一时不敢置信。
容濯应是才刚赶到这里,身上还披着一袭月白的狐裘,灰色的狼毛作领衬,衬得他神容既清冷,又似默不作声观察着逃走猎物的狼。
“你……”
他怎么来了,且如入无人之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浴池边。
因着错愕,灼玉全部思绪还未归位,怔然与他对视。
容濯屈膝半蹲在池边,许是来了很久,清濯的眼眸已被水雾熏得朦胧,鸦睫亦被沾湿,黑沉沉地压着。
沉静的眸底如一方浸着浓墨的清池水,墨色越发浓烈。
对视良久,灼玉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她正一’丝不'挂地泡在水里,清浅的池水只够到她的心口。
以这样的姿态与兄长面对着面,她羞耻得涨红了脸,忙用双臂环住身前,扬声朝外面高呼。
“来人!”
然而外头无人回应。
灼玉心口发凉,看向容濯:“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从她睁眼看到他之后,容濯都未言语,但沉静的目光却不瞬目地看着她,像道轻柔缠下的千丝网。
灼玉不能当着他的面出水,只好尽可能往水下缩。
不说话的容濯乍一看虽也温润平和,却像一个家人,灼玉不由自主地惧怕,她试探地轻唤他。
“……喂?”
容濯总算有了反应,抬起眸,神色平静,温声道:“怎么了?”
口吻温柔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若偏执地拉住她腕子,质问她为何要瞒着他离开长安。或者恼怒、或者冷冰冰的……这倒还好。
如此平和实在诡异,灼玉的心犹如被拎起吊在半空。
二十多日未见,她无端觉得像是隔了一辈子,有些生疏。
灼玉蹙着眉,忽然不敢像从前一样夹枪带棒,竭力平和道:“……殿下可否先出去,臣女要起身穿衣。”
容濯起了身,替她取来挂在木架上的衣裙:“出来吧。”
见她不动,他耐心道:“不出来我如何替你穿衣?”
这一句话撕开了他平静外表下的疯狂,灼玉双颊通红地别开脸:“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有手。”
容濯无奈地走到近前。
他姿态风雅高华像个正人君子,手中却拿着件女子贴身小衣,细心地整理好复杂交错的系带。
白皙长指解开相互缠绕的系带,指间动作很熟稔。
灼玉难堪地看着这一切。
阿兄握着她的贴身衣物,他的指尖划过抱腹上的料子,宛如划过她曾被它覆盖过的肌肤。
她抱臂遮住自己,愤然望着他,禁不住咬牙提醒他:“容濯。”
“理好了。”他莞尔一笑,似在做一件寻常事一般。
“这样穿起来方便一些。”
灼玉疑惑地看着他,讶异于他一个不近女色的男子竟然能对女子的抱腹如此了解,她一个女子初次穿这样的抱腹都为此苦恼了好一阵。
她对此好奇,但不会问。
他们从前无话不谈,现在她每说一句话都要思忖这话会不会给容濯进一步撕破兄妹之情的契机。
可他何其了解她,道:“只是从前偶然替你解过。”
从前是哪个从前?
灼玉越发错乱,容濯的口吻神色皆无比自然,仿佛曾经真的发生过,而她虽然明知这种事绝不曾发生过,却也并不觉十分离谱。
容濯已将抱腹递与她:“不想我来的话,就自己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