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她想挣脱,但容濯打断她。
  “放松。”
  若有似无的呼吸拂过,带着她的手抬弓搭渐,笃定而有力地拉开了弓弦,这只弓是专为女子所造,因而轻便,容濯拉起来毫不费力。
  灼玉对十五六岁的阿兄全无记忆,只记得旁人说他幼时体弱,十岁已好转,十五六岁已康健如寻常郎君,但她所见到的都是温柔斯文的阿兄,还未亲眼看他射箭狩猎。
  此刻阿兄带着她把箭尖对准不远处的野兔,即便因为他在身后看不着他的神情,灼玉也能从交叠的双手中感受到他传递给她的杀意和锋芒。
  灼玉不由自主回头去看阿兄,目光稍稍愣住了。
  容濯清俊的下颚微扬,下颚与喉结勾出棱角分明的一条线。眼眸微眯,漆沉的眼眸如同底下利石嶙峋深渊,透出她从未见过的锐利杀意。
  容濯垂眸看她。
  对上妹妹稍显怔愣的目光,容濯锐利的眉梢扬了扬,嘴角的弧度却越发温柔:“阿蓁,该松手了。”
  灼玉醒神,回过头看着箭。
  但适才容濯的节奏已完全被她打断了,他怔愣的须臾,猎物悄悄跑了,但他并未觉得遗憾。
  林子本就是为了狩猎而开辟,野物充足,他很快瞄准下一只。
  容濯稍俯压低了身子,两人的身子完全贴上,灼玉一心看着猎物,浑然未觉,只听到阿兄平静隐含蛊惑的声音在耳边:“阿蓁。”
  灼玉会意。
  他们交叠合握的手同时默契地松开,箭矢嗖地飞出。
  箭矢飞出的一刻,一股原始兴奋从他们合握的弓箭中迸发而出,顺着相贴的手窜入他们各自的脑海。
  灼玉血液沸腾,头皮发麻,狩猎的快感让她无所适从,她屏息凝神地看着前方,身子因这陌生的兴奋而无力,不自觉往后靠了些。
  容濯垂下眸看着怀中的妹妹,她不自觉倚着他的胸口,严丝合缝。他眸光收紧,双臂也不自觉合拢。
  心里又开始生出杂念,若是把她圈住,彻底圈在怀中不放开,她是否就会是他一个人的阿蓁了。
  他的目光停在妹妹颤动的睫羽上,悄然收拢了环住她的双臂。
  灼玉却同一刻蹦了起来:“阿兄!中了!射中了!”
  她玉兴奋地转过身,情不自禁搂着阿兄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他:“阿兄你看!我好厉害啊!”
  分明是他手把手带着她搭弓、瞄准,射箭,怎么到头来她倒是底气十足地把功劳全占了。
  容濯甘愿让她占便宜,他们相视一笑,他已不能再掩藏心里对妹妹的宠溺,将她整个半圈在怀里,高挑的身形恰好能将她妥善藏起来。
  趁着妹妹沉浸喜悦中不曾察觉,他低下头柔声地问她。
  “还来么?”
  灼玉浑身都在为平生第一次狩猎而兴奋,远古传下的嗜血本能驱遣了她,致使她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之间的亲昵,只顾着点头如捣蒜。
  “还要!”
  容濯便笑了笑,带着她再次引弓射箭,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圈着妹妹的手也在不觉中收紧。
  直到容顷清癯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中,容*濯视线略微一顿。
  他低头看了眼妹妹,她盯紧着新的猎物,不曾察觉未婚夫在深林中目睹了她与兄长的亲近。
  明知不该不提醒她,明知该适时后退,明知该为了她的幸福避嫌,可下意识地,容濯目光淡淡地掠过了容顷,好似跟妹妹一样不曾留意到来了人,他肆意纵容着私心。
  他握住妹妹的手收力,这样的动作看似是为了更好地拉弓,实则也将她更紧地圈在怀中。
  让她无法逃脱。
  可灼玉已然看到了容顷。
  她怔了怔,狩猎的快感倏然平息,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和阿兄太过亲近,忙要从容濯怀里退出。
  容濯却圈紧了臂弯,似乎没有发觉容顷,低沉的声音不容拒绝:“阿蓁,这种时候别分神。”
  他圈紧了手臂,将她半桎梏在怀中,不容她挣脱:“看着前方。”
  阿兄正兴起,灼玉挣不开,只能提醒:“公子顷来了——”
  容濯眸光骤然沉下。
  他按住她的手,箭矢破风而出。
  第31章
  箭矢飞出之际,容濯强硬力度稍松:“阿蓁,我们射中了。”
  但妹妹已彻底清醒过来。
  “容顷!”
  她来不及管猎物,在她和容濯射箭的功夫,容顷看了他们一瞬便调转马头离开,灼玉顾不得身后的容濯是何反应。牵过马欲去追。
  “阿蓁!”
  几乎下意识地,容濯上前两步欲抓住她,但她只顾着去追容顷,甚至不回头看他一眼,利落地上马离去,只有拂动的青丝从他的指间掠过。
  妹妹去追容顷了。
  用兄妹情做诱饵,也没能迷惑她太久,容濯紧握着那只手上残存的余温,凝着她远去之处。
  -
  “容顷!”
  灼玉没想到容顷这厮看着斯文可欺,骑术却颇好,她的骑术不差,可铆足了劲都追不上容顷的马。
  其实他们早就约好各取所需,她大可事后再解释。
  可她清楚容顷对她有情,既已是他的未婚妻子,占了亲事带给她的安稳,自也理应顾及容顷的感受。
  “等等我!”
  身后的呼唤让容顷握紧缰绳的手停顿住,心中却很乱。
  他不该如此的,分明已与她约定好暂且各取所需。且在她心中,她的兄长并非别的男子,因而不必疏远。
  可在容顷的心中容濯已属于别的男子,亲兄妹尚会悖'伦。
  何况他们不是?
  赵阶所说的“卓卓”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但谁能保证这三年里,容濯不会爱上另一个“灼灼”?
  这个念头一起,容顷眼前浮现出适才的那一幕,灼玉专注于远方的猎物,而容濯却始终看着她,眼中噙着罕见的柔情,眼中只有她一人。
  容濯当真不曾发现他就在不远处?还是故作不知。
  若他早已发觉,便是有意圈着灼玉宣誓占有,有意让他看到他们兄妹即便未婚夫婿也无可比拟的亲近。
  若不曾发现,说明他因灼玉乱了心,以至于忘了戒备。
  无论哪种可能,都是容顷难以介怀的,他自以为他可凭耐心与宽容等着她对他动情,不料竟连他兄长都要嫉妒。容顷不想以这副姿态面对灼玉,朝身后的女郎扬声道:“我无碍,只是有些要事,你先回吧!”
  灼玉眼睁睁看着他远去,只得调转马头打算去前方人多处等着。
  在林子外等了会,偶遇一相熟的女郎,对方讶道:“翁主怎会在此?方才太子殿下来寻翁主,但守在此处的羽林卫说看到您在前方湖边与钱女郎和庄女郎游湖泛舟呢。”
  灼玉忙追问:“说我和谁游湖?”
  对方道:“翁主跟庄女郎走得近,自是钱女郎和庄女郎啊。”
  灼玉眉心凝肃,定是长公主的人借这她把容濯引去!
  她忙抄近路赶去。
  -
  另一边。
  容濯独自立在林中许久,策马出了密林,朝着灼玉追去的方向觅去。本不想再介入,终究放不下心。
  容顷秉性纯良,但他自小被吴王和王后捧在掌心,更有长兄容凌和长姐广陵翁主庇护,一切顺风顺水,恐怕唯一的挫折便是与灼玉落入贼窝,但即便那次也促成了他们结缘。
  越这般一切顺遂之人,遇到不如意之事越无法接受。
  他必须确保容顷不会因为情绪波动而丢下妹妹一个人。
  即便追上后会再次见证他们郎情妾意,容濯也还是得追上。
  “殿下?”
  中途偶遇赵阶从一侧小径策马赶来,看到容濯十分诧异:“殿下怎在此处?适才碰到张女郎,她在前头遇到了翁主匆匆骑马去湖畔,说是有急事要去寻殿下,我以为殿下在湖畔呢!”
  容濯眉心一凛,迅速调转马头抄近道往他所说的湖畔去。
  岸边有处可供赏景喂鱼的水上栈道,亦是游湖泛舟的必经之地,容濯刚到栈道尽头,就听靠岸的船上迸出急呼:“翁主落水了!快救人!”
  容濯大步上前,刚划出栈桥的船只上,钱灵和庄漪正心急如焚地唤侍从救人,他心一沉,推开守在岸边束手无策的众人跃入水中。
  初秋的湖水微凉,他在冰凉的水下焦急地搜寻着妹妹的踪迹,脑中反复浮现已深入骨髓的那个梦境。
  梦境中的另一个他与此刻一样,焦急地在水中搜寻。
  水下幽暗一片,像不见天日的地狱,即便容濯能来去自如,也依旧感受到绝望如湖水在迫近。
  焦急的内心迸出一个念头。
  她曾经也这样绝望么?
  这个念头似一记钟声,容濯心头一震,他在水波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霎时梦里梦外的两个人彻底重叠了,两个声音也在心中重叠。
  他要失去她了。
  ——来自前世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