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灼玉知道他这话里有一半是在宽慰她,她看着暮色中清隽斯文的男子,她对男女情爱没有什么特别的冲动和执念,只朦朦胧胧偏爱斯文的男子,容顷正好就是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如沐春风,让人觉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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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后,天子在长杨宫设宫宴。
觥筹交错间,晋阳长公主举杯赞灼玉与容顷:“佳偶天成啊,叫人看了只觉恍若重回少年时。”
田相夫人道:“阿灵也十七了,殿下就不考虑为她议亲?”
在旁闲听的灼玉悠然晃了晃酒杯,晋阳长公主可一直想让钱灵当太子妃呢,会不会借此机会促成。
长公主只笑笑:“阿灵似乎喜欢斯文温润的男子。”
另一位贵妇说话了:“这就更好找了,长安多的是温润郎君。”
众人都就着斯文温润这一描述在殿中搜寻,皆把目光定在容濯身上,容濯则散淡看向下方。
他视线所至之处,妹妹端着酒觞笑吟吟地看戏,听到“斯文”的时候,朝他这里看了一眼,又落到她的未婚夫身上,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他饮了一口酒。
上方醉意微醺的天子笑着扫过底下:“温润的郎君……朕家中就有一位,不知你家阿灵可喜欢?”
天子乍一说此话,殿中顿时惊起了不小的波澜,灼玉和容顷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看向容濯。
兄妹对视,容濯略带警告地压了眉,灼玉眼中惯常含着的笑便识趣地收了起来。阿兄不大高兴了。
被问及的晋阳长公主亦是喜悦,手微微颤抖,但不敢表露太多:“儿女之事还需问儿女。”
天子便问钱灵:“这满殿的温润郎君,不知阿灵喜欢哪位?”
钱灵正与庄漪打闹,闻言面色都白了,既然阿母这样说,她可就不客气了:“阿母记错了,偏爱温润郎君的是阿漪,我喜欢武将!”
天子便只笑一笑:“想来皇妹还是不够了解阿灵。”
皇后则顺势问庄太傅:“我记得阿漪跟阿蓁年纪相仿,如今阿蓁已定亲,不知阿漪可有打算呢?”
庄太傅无奈道:“阿漪满心只有诗画,臣无法洞悉女儿家心思。”
话题被转到庄漪身上,晋阳长公主悄然握紧了酒觞。
本以为皇兄念在他们兄妹关系上,有意撮合阿灵和太子,给她这位妹妹添些倚仗,但皇后问起庄漪时,陛下似乎更乐见其成,她高估了这位皇兄,他心里只有利弊哪有亲情?
阿漪与阿灵是表姊妹,怎么也比容蓁当上太子妃好,可若这是皇后倾向的人就不一样了。
早年皇后还是太子良娣时,晋阳曾当众讥讽过皇后,后来太子嵇虽封了储君,但她觉得容嵇优柔寡断,不一定能压过三皇子,因而也从未想过与皇后拉近关系,可如今容濯成了皇太子,无论处事手段性情皆颇合天子的心思,连母后都想嫁去一位田家女。
她这才不得不考虑借联姻亡羊补牢,她得想个办法。
晋阳长公主捏紧了酒盏。
灼玉悄然看着眼里。
宴席散去后,灼玉看到晋阳长公主唤来一个侍从,不知说了什么,有晋阳长公主算计她的婚事在前,灼玉觉得她会故技重施。
她想着宴散后提醒阿兄。
然而宴散后,容濯却被天子叫了去,只能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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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该年轻郎君和女郎们狩猎游玩,天子下令郎君和女郎们各自猎得最多猎物者赏至宝。
灼玉对自己若有似无的箭术心里有数,也不想争什么头筹,在护卫护送下骑马在人少处蹲守着容濯。
容濯很快过来。
兄妹对视后,他略微颔首,淡淡地敛了眸,情绪很平淡。明明昨日还兄友妹恭,这会怎么透着疏远?
搞不懂。
灼玉用马鞭的手柄挠了挠头。
“阿兄!”
灼玉一扬鞭,策马追上了他,“阿兄,你看我的衣裙。”
容濯无奈地停下来,看了眼她身上的石榴红骑装,浮冰似的目光似乎被这一抹殷红融化,稍显柔和。
他淡淡点头:“嗯,看到了。”
灼玉扬了扬袖摆:“这毕竟是阿兄给我挑的。昨日穿未婚夫送的衣裙,今日该穿阿兄送的了,免得阿兄失落,觉得妹妹我忘了家人。”
她还真是会一碗水端平。
容濯轻嗤:“想是昨日送去你殿中的狐皮起了效。”
他翻身下马,改为牵着马散步,灼玉亦收起马鞭,随着他跳下马:“阿兄还没说好不好看呢。”
容濯远眺前方的目光总算又落到了她这里,但不是落在衣裙上,而是落在了她的面上,转瞬又移开。
“好看。”
阿兄的夸赞让灼玉欣悦,没了顾虑,她又可以跟往常一样和他肆意说笑:“旁人都道情郎眼里出西施,可情郎会因我老去逐渐视我为东施,阿兄和父王、阿姊却永远不会。”
她强调阿兄和家人,容濯听进去的却只有情郎和西施。
那些怪梦蓦地清晰,勾出喧嚣依旧的绮念,容濯抬手揉了揉眉心。
人心经不起潜移默化,那些梦只是他肮脏的臆想。
王妹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他这兄长多好,每句都是对兄长的敬仰,一句叠着一句,叠成坚不可摧的高墙。
每块砖都来自于他对她不掺假的呵护之情。但因为他单方面的肮脏心思,这堵墙有了裂痕。
而他透过这些裂隙看王妹,有些情谊会因此扭曲。妹妹还在他耳边絮叨,他挣扎的原因也更为清晰。
灼玉没有留意他微妙的情绪,与他说晋阳长公主昨夜的不对劲,又道:容顷与我都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我们算是因祸得福。可你跟钱灵明显说不上话,若是被长公主算计了,岂不得是怨偶,阿兄要小心些。”
容濯静静地敛下眸。
好几息,他才道:“妹妹对这桩婚事,就如此满意?”
灼玉窥见阿兄眉间淡淡的犹豫,猜测他定是又在心疼她被迫提早谈婚论嫁。和容顷这桩各取所需的亲事对她和容顷都利大于弊,灼玉更不想总让阿兄操心,宽慰他:“阿兄放心吧,我很满意这桩亲事。”
容濯“嗯”了一声。
“阿蓁,此处僻静不宜久留,容顷就在前方不远处,去寻他吧。”
去到她未婚夫身边,别再吹来任何动摇他理智的风。
阿兄又疏离了起来,灼玉想起容顷说昨夜皇后曾传他过去,他和皇后母子彼此疏离,每次母子相见都不愉快,想来阿兄是因此才心绪不佳。
她若在此时弃他而去也太没良心了,灼玉叫缙云取来她的弓和箭:“我是那种有了未婚夫就忘了父兄的人么?我才不走呢。”
她的笃定让容濯的神色更挣扎,想叫她离开,却开不了口。
偏她浑然不知:“阿兄昨夜送了我一只狐狸,我也想送阿兄一点东西,我的箭术虽不足以猎狐,可猎两只野雉也好,阿兄可别嫌弃。”
容濯抿直的嘴角自然而然上扬了,纵容了私心。
“好,但一只足矣。”
灼玉旋过腰瞥了他一眼,身后青丝拂动,如一匹鸦青色的绸缎,明眸流转着明媚的调笑:“你想得美!你一只,另一只给容顷。”
容濯的嘴角便又不经意地抿直,他就不该纵容她留下来。
但话已说出口,若再将她推离定会让她看出端倪。
与容铎的兄弟之情、与赵阶和容嵇的友人之谊因为他成了皇太子而有了隔阂,与容顷的旧谊更是有裂痕。
他仅剩这点兄妹情。
容濯压下眸中晦暗,安静立在她身后,旁观着她扬起下巴,眯眼瞄准前方的野雉,利落地搭弓、射箭,一连串动作赏心悦目,如行云流水。射出的箭却无一不扑空,十支箭皆落空,容濯毫不客气地淡声讥笑。
灼玉被他笑得很没面子,回身瞥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既如此就先走吧,别在这空耗了!”
容濯一眼洞穿她的小心思,语调微扬:“把我哄走,再让护卫帮你狩猎,拿回去哄骗我么?”
灼玉目光闪烁,她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她没面子地扭回头不再看他,落下了手中弓箭,幽怨道:“我自小沦落在外,自无父兄教习射艺,不像阿兄殿下自小有容铎指点。罢了,你既不信,我便去前面找阿顷教一教我。”
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的笑,似乎被气到了,很是无奈。
而后清淡的雅香环绕住她。
容濯颀长身影若即若离地站定在她身后,清越的声音压低倍显柔和:“有什么是阿兄不能教的?”
非得找容顷。
他突然贴近,灼玉愣了愣,还在思忖这样合不合适,但转念一想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所谓虚礼,而是容濯内心的想法。但昨日的猜测已洗刷了她对他的误会,他们就还是亲兄妹。
她乖乖站着,任容濯从身后虚环住她。他的手覆上她手背握住弓和箭时,灼玉还是不免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