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王熙凤眼睛一亮,忙按住如儿的手:“和恪回来了!”
  双目直直地看着门口,果然只见一条大红的羽缎斗篷一甩,一身大红裙袄、双螺髻上绑着缀七宝红色缎带的和恪郡主走了进来。
  殿内众人只觉得一团火滚了进来一般!
  “我就说我的眼光好!她就该穿红!”王熙凤得意非常,远远朝着女儿伸出手,“快来!外头冷不冷?吃饭了没有?”
  和恪蹦蹦跳跳地进来,一看众人已经吃了一半,已有些诧异,待她给王熙凤行了礼,挨着坐下,却发现王熙凤连饭都吃完了。
  登时便睁大了眼睛,不依地抱着王熙凤的胳膊晃:“母亲吃饭也不等我!我不高兴了!”
  “今儿是你娘头一天上任,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闹了幺蛾子给我好看。我还有功夫慢慢着品茶啜酒?可不赶着吃完了饭,坐等麻烦上门?”
  王熙凤并不避讳,只管将真实摊在和恪眼前。又拉着她的手,试了寒温,笑问:“怎么?你在承恩殿也上了半天差,你那嫡母竟没赏你口饭吃?”
  “太子妃娘娘倒是留我吃饭了,但那是病人的菜品,没滋没味的,我不爱吃。”和恪便往下头看,“今儿咱们有什么好吃的?”
  “良娣特意让留了这两样给郡主。”如儿忙把一碟火腿佛手酥和一碗如意瓜枣肉端过来,又挑了一碗五色龙须面,盛了一碗奶汤鱼唇。
  和恪看着这四样,眉飞色舞:“我就知道,还是家来吃饭吃得好!”
  当下就坐在王熙凤身边,一顿痛快吃喝。
  纪嬷嬷被众人敬了几杯酒,本就有些醉意,回头见郡主终于回来,刚觉放心,便看见她的吃相,不由得便过来劝:
  “郡主,慢些吃。”
  “好的嬷嬷。”和恪忙坐好,匙箸俨然,端庄进食。
  王熙凤在旁,拍着她肯定:“得斯文些。
  “以后你会出席不少场合。也会有许多贵家小姑娘跟你一起玩耍,甚至句句夸赞恭维你。你可千万莫当真。
  “这各方面的礼仪,都不能丢下。得像昨儿晚上表现得那样好,才行!”
  “郡主吃东西其实已经很端庄了,然而因为练武,饭量实在是比旁的闺秀大些。”纪嬷嬷反过来又帮和恪说话,“老奴劝这一句,只是担心郡主吃得太快太多,容易伤了肠胃。”
  王熙凤便笑嗔:“您就惯着她罢!”
  和恪看着最疼爱自己的两个人,笑得甜甜的,安心认真地吃着饭,只觉得此刻便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了。
  待她吃完,王熙凤便找了借口,让如儿服侍她先回房休息。
  自己也借口疲乏,回卧室去。
  把外头都让给了众人,让他们放心吃喝。
  这一闹,直到定更后的梆子响到第三遍,外头匆匆有人赶来报说:“太子爷回来了。”
  众人这才连忙收拾了,各自盥洗。
  景黎便上去问:“太子爷如何?可要传我们良娣过去?”
  “太子爷进门就有热乎乎的银丝面吃,很是欣慰。
  “让问问良娣睡没睡,若是没睡,让劝良娣早些休息。东宫诸事庞杂,不是一日夜便能毕其功的,莫累着。”
  小内侍笑嘻嘻。
  景黎打量他两眼:“眼生得很,这位小黄门贵姓?”
  “小的跟着师父姓,姓余,我们师祖给赐名,小的叫鉴忠,还有个师弟叫鉴诚。”鉴忠言无不尽。
  他师父余长赢嘱咐过,对西殿的人,都要客气些。
  景黎呵呵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行啊,长赢都开始带徒弟了?什么时候拨到丽正殿的?”
  鉴忠欠身:“才来几天。”
  景黎还要闲聊,夏守忠转了过来,截口道:“我们良娣昨儿几乎没睡,今儿又吃了两杯酒,睡得早些。你回去跟太子殿下说,西殿上下给太子爷磕头拜年了。”
  说着招呼众人,果然在阶前跪了一片,恭敬跪下磕了头。
  第164章 梦里老泪
  鉴忠走了。
  王熙凤倚在窗前,轻声跟乌金笑道:“听见了没?咱们秦广王如今心里的弦儿崩得都快断了。”
  “喵。”乌金轻轻叹了一声,尾巴无力地扭了扭。
  王熙凤呵呵轻笑:“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人心,既不能考验,也经不起试探。
  “天下人才,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抢来、骗来、偷来的,到了最后,必定还是会离你而去。
  “我不要景顺,冷待红豆,从不招揽纪嬷嬷,就是这个道理。”
  乌金觉得她说得对,但是:“喵……”
  “人手?呵呵!只有秦广王才担心人手,我可不怕没人手!人算什么?又贪婪又多变!你,二彩,这窗子外头,我那些无穷无尽的孝子贤孙,你们才是我能信得过的人手!”
  王熙凤笑着从窗前离开,倒回床上,打了个呵欠。
  乌金有些激动,连着架子上的金二彩也鸟头一点一点,走来走去地扑扇翅膀:“大人威武!威武!”
  “闭嘴,睡觉。”王熙凤盖好被子,歪头睡去。
  金二彩在架子上忍不住跳来跳去,声音压得小小的:“威武!威武!”
  乌金抬头,罕见得没跟它抬杠,也软软地喵了一声。
  帐子里,枕上已经沉睡的王熙凤,在梦里轻轻翘起了嘴角。
  一个恍惚,她似乎再次回到了前世。
  贾母八十大寿,她当着若许管家娘子,落泪,委屈,却还要强行陪出笑脸来……
  还有给她没脸的婆婆,让她听婆婆的话的姑母,明知道她的委屈却碍着大局不肯给她撑腰的老太太……
  那时候她的身边,连平儿都若即若离。
  所以她索性躲了起来,一个人痛哭了一场……
  王熙凤心里涌上来一股浓浓的愤懑不平!
  紧接着画面一转,似乎是幼年的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她躲进了桌下那个只有一半书的书箱——那一半的书被她小心地搬出来,堆在窗台上。
  父亲的声音十分严厉:“要么,顾着你的小忠义,誓死护卫太子!要么,顾着家国大忠义,不站队,只办差,做纯臣、孤臣,自然也就没有骑墙的流言传出来!
  “什么都要只会什么都要不着!父亲教过多少次的话,你如何又忘了?!”
  接着是二叔委屈不耐烦又带着一丝恨意的声音:“纯臣?!大哥说得倒好听!那当年陛下让你入东宫给太子伴读的时候,你如何不劝父亲做纯臣,想法子推了这差事?”
  “陛下钦点,那是圣旨。你的意思是,我没在十岁的时候抗旨、拒绝入宫,就是居心叵测、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那大哥也不能这样说我啊!什么骑墙?我不也是没办法?
  “咱们各家身上都有陛下亲手替咱们打上的太子烙印,如今再想撕下去,何其难也?难道让咱们去跟陛下说:当初若不是你造孽,我们哪会有这番窘境?!”
  “……你若真敢去陛下跟前说这一句,说不准就能救下咱们十几家子人命。”
  “大哥又给我挖坑,你怎么不去!?”
  “……”
  “大哥,不是,你不会真想去吧?!你可别去作死啊!你若说了这话,兴许别人家都没事儿了,可咱们家可就完了!!”
  “总得有人试一试……”
  “换个人!走走走,咱们去找东王和南王,商量一个不打紧的小角色出来……”
  “不打紧的小角色去陛下跟前说这话,他死定了,咱们也会被陛下看扁……”
  “不不不!大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大哥,你不能去!不能去!”
  二叔追着父亲跑了,喊得气急败坏、声嘶力竭。
  哦……
  想起来了……
  小小的王熙凤把书箱的盖子推开,脸上闷得红红的,眼睛也直直的,她僵着身子爬出来,再轻手轻脚地把窗台上的书都放回去。
  然后盖好书箱,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是她父母离开京城的,倒数第三天。
  转天,她父母大吵了一架,她兄长直挺挺地跪在前院,放声大哭。
  而祖母……
  祖母好像早就病倒了,所以这时候还在病着,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出格举动。
  倒是二婶,一早来了自己的院子,含着泪把自己领到了鸾姐儿那里,让乳母侍女陪着自己姐妹两个玩了一天的占花名儿。
  甚至还允许自己拿着小弹弓打院子里树上的鸟儿玩。
  第三天,父母兄长便回了江南祖宅。
  自己也想跟着,却被父亲长长地叮嘱了许多许多话,然后就留了下来。
  早先,那篇话都是模糊了的。
  可如今,现在,她忽然清清楚楚地记了起来,父亲嘱咐她:勤习武,莫读书,韬光养晦,以后嫁个老实敦厚的商人,远远地离开京城和江南。
  其中她那时最听不懂、但却最不甘心的一句,她前世只记得大概意思,如今却在梦里清清楚楚地听见父亲哽咽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