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 第182节
  剧痛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就是疲惫困倦,潮水般席卷全身。
  “我没事。”她模模糊糊地说,“让人都走开,我困了。”
  然后她偏过头,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
  新生的小皇孙很快被抱到了皇帝眼前。
  初生婴儿很难看出美丑,但这个孩子属于极其难得的好看,即使刚刚落地,依然白皙可爱,只在最初哭了两声,很快就安静睡着了。
  皇帝低头看了看襁褓,并没有要抱的意思:“太女如何?”
  周太医险而又险保住了自己的九族,现在热泪盈眶地回禀:“太女殿下已经止血,脱力睡过去了——不是昏迷,就是太累了,微臣已经开好了药方,只消按着方子补养,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然后他又很机灵地回答皇帝没问的问题:“皇孙虽然比寻常足月婴儿稍小些,但看着非常康健。”
  这机灵好像用错了地方,皇帝并没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看了一眼襁褓里是个脸色正常的活孩子,先示意一边垂首侍立的承书女官接过襁褓。
  承书女官不明所以,受宠若惊,连忙小心翼翼接过皇孙,往内半步退进殿里,半侧身挡住殿外的风,那动作简直像是怀抱着全家的脑袋。
  紧接着皇帝淡淡地发作了:“将皇孙抱出殿外,这就是殿中省选的人?”
  正值四月,即使再温暖,夜风也是凉的,新生婴儿抱出殿外确实不妥。
  乳母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首请罪。
  承书女官在一边看着,心里其实也有点替乳母冤枉——将皇孙抱给皇帝看一眼,是理所应当的,皇帝站在殿外,可不就抱出来了吗?乳母总不能吩咐皇帝进来看孩子。
  但即使如此,承书女官也没敢开口求情。
  首先她没那个资格,其次皇孙安危关系着东宫上下所有人的前程性命,乳母没有按教过的规矩办事,她心里也有点后怕。
  好在皇帝并没有要命的意思,梁观己上前一步,示意道:“把人送回去,换个机灵的来。”
  两名小内侍立刻应命,把乳母带走了。
  皇帝道:“好好照顾太女及皇孙。”
  承书女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吩咐自己,连忙应命。
  她的应答声音未落,只见皇帝已然转身,拾级而下,转瞬间走得远了。
  承书女官很茫然地看了看皇帝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的襁褓,赶紧先抱着襁褓向内室走去。
  皇太女已经再度睡了过去,女官们不敢惊扰,简单收拾过内室,便守在门口等待。
  太女妃伏在床榻边缘,注视着皇太女的睡颜,承书女官直觉认为不能打扰,抱着襁褓进退两难。
  皇孙乳母共有四个,因为太女生产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今日只备了一个守在芳筵殿,剩下三个需要等待传召。
  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她怀里的皇孙忽然哭了起来。
  婴儿哭声并不细弱,相反还很响亮。
  哭声终于惊动了内室的裴令之。
  他转过身,承书女官如蒙大赦,立刻抱着襁褓钻进内室请命:“那三个乳母守在芳筵殿外面,要放人进来还得储妃殿下您下命令,否则的话太女殿下生产之后,这里照旧不能随意进人的。”
  “让她们进来吧。”
  立刻有宫人飞奔出去,而裴令之目光顿了顿,移向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的襁褓,终于伸出双手:“给我吧。”
  第157章 正文完结“这江山万里,最……
  景昭醒来时,窗外笼着朦胧雨雾,似真似幻,雨声潺潺。
  帷帐没有全部放下,半开半合,透入一线天光。
  景昭的第一反应是累。
  她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被拆了一遍又重新拼起来,现在不大好使的模样,仅仅只是想挪动身体,都觉得异常酸痛。
  还不等她扬声唤人,床边已经哗啦啦围上了数名女官宫人,不知是谁率先惊喜道:“殿下醒了,快去通报!”
  景昭咳着道:“……水。”
  温热茶水刚刚奉上,床前的宫人已经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裴令之来了。
  他面色泛白,眼下有浅淡青影,气色倒很好。
  景昭顾不得和他说话,先一口喝尽茶水,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才略微缓解。见裴令之递来第二盏,接过来小口抿着,惊奇道:“你怎么这样?”
  细看之下,裴令之袍袖有些褶皱,腰间佩玉香囊更是不见踪影——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储妃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却没有半点佩饰,这已经是很不合适的装扮。
  裴令之始终守在皇太女床前,景昭睡得沉,他还能合眼片刻,皇孙则时不时就要哭上一场,他不放心女儿,只能赶过去查看情况。
  如此一来,他两夜一日间几乎没有正经睡过,困倦不必多提,只在景昭榻边坐下来,先问景昭感觉如何,然后示意宫人传太医过来诊脉,最后才道:“孩子睡醒了,方才哭过一场,已经安静下来,你要不要看看?”
  直到此刻,景昭才生出一点已为人母的实感。
  她恍惚片刻,道:“看,抱过来吧。”
  这孩子裹在襁褓里,到了母亲面前,不哭不闹,躺的非常安分,只露出一张不太圆润的白皙小脸。
  她的睫毛很长,眼珠乌黑,景昭认真看了片刻,示意宫人:“拿面镜子来。”
  对镜研究半晌,景昭心痛如绞。
  裴令之是世间绝伦的美人,这张脸长在女子身上不知要多么美丽,偏偏这孩子的五官轮廓居然只有一两成与父亲的相似之处,眉眼更像母亲。
  景昭连连叹息,裴令之却很开心,反过来安慰景昭道:“面貌过分出众,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譬如开口说话时,很多人只顾欣赏外表,听不进去话语。”
  很可惜,储君和名士思考问题的方向截然不同,景昭一听,当即道:“听不进去?那可太好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令之:“……”
  对着襁褓端详半天,景昭终于饿了。
  她喝羹汤的时候,孩子又哭了起来,裴令之抱起襁褓轻轻拍抚,景昭干脆争分夺秒招来承书女官:“我睡过去一整日,外面现在怎么说?”
  承书女官道:“昨日圣上辍朝,消息瞒不住的,不过正经的圣旨还没有下,想来是要等殿下醒过来再议。”
  景昭又问:“外边呢?”
  承书女官会意,低声道:“那几家都很安分,倒是……”
  她低声报出几个名字,道:“有些心猿意马的模样。”
  景昭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忽然想起一事:“对了。”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汇聚在景昭身上,等着皇太女发问或下令。
  然而景昭的疑问非常务实:“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承书女官站的最近,顿时傻了,心想皇孙叫什么名字是微臣能够置喙的吗……哦,不是问我的。
  裴令之说:“圣上未曾赐名。”
  景昭便命人去明昼殿走一趟,替孩子讨个名字。
  小鱼女官跑了一趟,很快回来,颤巍巍地道:“圣上,圣上说,请殿下自决。”
  景昭大为惊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当即便要翻身下地,亲自去明昼殿。
  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女官们拦住了。
  景昭想了想,转换言辞,道:“皇孙尚在襁褓,年幼而弱,请圣上为其赐名,藉以福泽。”
  小鱼女官任劳任怨地又跑了一趟,依旧连明昼殿大门都没能进去。
  梁观己隔着门,把皇太女传来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而后道:“请圣上示下。”
  素白帷幔飘飞,那颜色不像冰雪,更像柳絮。
  皇帝缓步走向殿阁深处,信手摘下墙壁上的画卷,那些笼着透明轻纱的珍贵画卷,就这样被他毫不留情地弃置满地。
  他行走在层层帷幔间,听完门外梁观己的话,很轻地笑了笑。
  皇帝返身走回来,取下墙边悬着的麈尾,随意挽在臂弯里,再度折身而行,同时平淡道:“告诉太女,朕此生只给一个孩子取过名,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小鱼女官把这句话带回来的时候,景昭愣了很久。
  她凝视着襁褓里孩子娇嫩的睡颜,一时间说不出话,抬手轻轻摸了摸婴儿柔软如脂的面颊,心中生出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但她非常及时的打断了这种感觉,对裴令之摇头:“运气不好,没能骗到名字。”
  裴令之:“……”
  二人坐在一起,开始替孩子取名。
  怀胎十月,景昭一直默认名字交给皇帝来取,也有她不愿多想的缘故,此前堪称毫无准备,竟然暂时想不出来。
  裴令之问:“字辈呢?”
  景昭回过神,冷笑一声:“从景氏字辈,他们也配?不用管。”
  裴令之:“……”
  当年皇帝在南方起兵时,和家族有些难堪。虽然为了巩固皇权,宗室必须存在,但要说皇帝父女多么看重他们,那就是个笑话了。
  景昭思忖片刻,拟定了第一字:“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第一字就用元。”
  第一个字拟的太大,第二个字反而不好接续了。景昭想了片刻,心中一动,道:“最后一字你来拟定吧。”
  裴令之支颐细思,然后牵起景昭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笔。
  “枢?”
  裴令之解释:“《易》第一卦,为乾卦;北斗第一星,曰天枢。”
  景昭于是拍板:“就这样。”
  她微一思忖,命承书女官取来纸笔,写了一封文书,道:“现在去呈给明昼殿,若是父皇同意,自会使人送去钦天监,算过之后当即拟旨颁布,余下的事就不用你我劳心了。”
  裴令之眉梢微扬,不明白景昭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见她面现倦意,却也没继续追问。
  皇太女起居的床榻其实很大,即使如此,塞下一个刚刚生产不久,轻易不能触碰挪动的太女、一个稍一碰就会嚎啕的新生婴儿、再加上裴令之,也着实算得上拥挤。
  三人挤在一张床上,同时倒头睡得天昏地暗,等到再被饿极了的婴儿嚎啕声吵醒,天色已经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