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不,我不买。”陆行舟偏头注视青年,青年的肤色有些暗沉,单眼皮,眼下的青黑比眼睛还大,他这样憔悴,拾掇得却跟洁净,一点胡茬都看不见。
  陆行舟问:“你可以教我画画吗?报酬好说。”
  交了两个月的房钱后,陆行舟身上的钱不多了,他说得那么有底气,是因为他今日听说了赟州有个横行霸道的富商。钱嘛,总能有的。
  青年眼帘抖动,很不可思议的模样,他说:“你、你觉得我画画的水平可以教人?”
  “是啊。”陆行舟笑得坦荡,“我觉得你画得很好,起码教我这样毫无经验的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我连颜色都看不全。”
  “这有什么关系?许多画家都只用黑墨画画,一样可以成为大师。”
  “真的?那些画家叫什么名字,为何我从未听过?”
  陆行舟说:“都是萍水相逢的人,我没问他们的名字。对了,我叫陆行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单信,信任的信。”
  “单公子,你愿意教我画画吗?”
  “陆公子看得起我的画技,我当然愿意。”
  “怎么算报酬?”
  单信支吾片刻,想不出一个合理的数字,他真不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
  陆行舟替他解了难题:“先教我一个月吧,我给你二十两,如何?”
  “这……这太多了。”单信有些惶恐。
  陆行舟问:“你卖一幅画收多少钱?”
  “半两……买三幅就收一两。”
  陆行舟想了想:“我还是愿意给二十两,我说的一个月不是全部的时间,可以在每一次上完课之后约定下一次教学的时间,若你我突然有别的事要做,时间都可以商量,如何?”
  单信还是犹豫。
  陆行舟说:“二十两对我来说不多,我只是想找点生活的乐趣,我愿意花这些钱,是我的事情,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单信终于应下来,很快他又头疼了:“去哪里教呢……”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我租了一个很小的屋子。”
  “去那方便吗?”
  “屋子很破……”
  “我不介意。如果你介意的话,去我住的客栈教也可以。”
  单信太不好意思了:“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如果你觉得没问题,那就来我家吧。”
  单信收了摊子,带陆行舟回家。
  没走多久便拐进一条破旧的窄巷,单信推开吱吱呀呀的门,连个院子都没有,一进去就是房间了。房间的墙上挂满了画,桌上摆了许多笔和颜料,一眼扫过去全是淡色,角落有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洁。
  单信看着陆行舟,生怕他诸多挑剔。
  陆行舟却点头:“环境还不错,附近也很安静,我就在你这学吧。”
  单信愣愣的,想起前几日去庙里求的签,道长跟他说他会遇见贵人。那时他不太相信,他不认为自己这一生中,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现在他不得不相信,陆行舟就是那个贵人。
  陆行舟觉得自己没有画画的天赋,他想画一条直线,画出来的东西像虫子,歪歪扭扭的。
  单信说:“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多练练就好了。”
  陆行舟说:“可我的手明明不抖。”他是练剑的,怎么会拿得稳剑,拿不稳画笔呢。
  单信笑了笑,还是那句话:“多练练就好了。”
  陆行舟过上了每日去学画画的过程,单信通常先教他一会,之后便让陆行舟自己练习,他在一边看着,偶尔会出声指点。
  陆行舟学画画的进度很慢,但他不气馁,因为他发现他喜欢画画,并不是喜欢画完一张的成就感,而是喜欢画画过程中的专注、平静和自在。
  他觉得这个过程已经很治愈了,他得到甚多,就算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任务在前面逼着他跟上,陆行舟想,他不能自己苛责自己。
  他很高兴,他觉得他学会了“对自己好”。
  这晚他抱着一幅画了大半的画回客栈,想着就差一点了,今夜就把它画完吧。他不那么着急,但他有点强迫症,不把这点画完,他很难安心睡着。
  陆行舟走到房门处,他听见里面有另一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是谁?是敌是友?
  他此刻没有背着青锋剑,他的脚步只停了一瞬,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推开了门。
  陆行舟掩上房门,来人还不出声?他动若矫鹰,骤然将站在暗处的人推到墙边,掐住了他的脖颈。那人一点抵抗都没有,干瘪的云被月亮推开,映出了那人的侧脸和亮如金漆的眼睛。他垂着浓密的睫毛,声音微沉:“陆行舟……”
  陆行舟怀中的画掉在了地上。
  第245章 故人归否-2
  陆行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没有敲门。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声音有些颤:“你没有敲门。”
  “什么?”宁归柏的目光牢牢锁着陆行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陆行舟将手缩回来了,不看他,只重复了一遍:“你没有敲门……你应该敲门。”
  宁归柏不懂“敲门”的意义,但他察觉到这对陆行舟很重要,他的视线在陆行舟身上盘旋了会,点点头:“好,那我天亮之后再来,我会敲门的。”
  他弯腰捡起那幅散开的画,卷起来递给陆行舟,陆行舟僵着身体,眼神冷峻地看着窗外,没有理会宁归柏。
  宁归柏捏紧了画轴,很快又松开,他将画放在桌上,转身看了陆行舟一眼,想说的话都绞杀在喉咙里,宁归柏静静地离开了。
  他把门关上了。
  陆行舟的肩膀塌下来,双手脱力地垂在身侧。
  咚咚、咚咚。
  富有规律的敲门声传来,门外之人很有耐心,他每半刻钟敲一次门,没有因为不耐烦而增加敲门的频率。
  陆行舟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片刻后又将被子踢开。太阳晒着他的脊背,他坐起身,看到桌上那幅没动过的画……他还是没能画完。但他昨夜没有安心睡着,跟这幅画已毫无关系了。
  陆行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开了门,瞪着外面的人。
  宁归柏问:“我可以进来吗?”
  陆行舟夹枪带棒地想,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他撇了撇嘴:“随你。”
  宁归柏踏进来,背手关上了门。
  陆行舟一屁股坐在桌边,给自己倒水喝,他不主动说话,也不看宁归柏,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宁归柏冷不丁道:“我敲门了。”
  “哦。”陆行舟喝完了一杯水,不咸不淡地看了宁归柏一眼。
  “对不起。”宁归柏走近陆行舟,高高的个子投下阴影,将陆行舟笼罩其中,“我昨晚就想说的,陆行舟,对不起。”
  宁归柏很少会说这样的话,然而他说得并不扭捏,他知道陆行舟这段日子都经历了什么,他想抱住陆行舟,但他不知道陆行舟是否还愿意。
  陆行舟眼眶里氤氲出水汽:“对不起什么?是因为你骗我了,还是因为你的真心话太过伤人。”
  ——我不需要被排在最后的喜欢,我受不起。
  陆行舟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句话了。
  宁归柏的喉结动了动:“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陆行舟嗖一下站起身:“我要去画画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
  说完,他也不管宁归柏怎么想,抱着画就推门而出了。
  他甚至忘了他还没梳头。
  单信见到陆行舟时,诧异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行舟在外面流浪了一晚。
  陆行舟被单信的神情惊醒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很难看吧?”
  单信笑起来:“不难看。”陆行舟顶着这张脸,头发乱一些算什么,他就算剃光头也不会难看的。
  陆行舟用手指疏顺了长发,为了方便画画,他向单信借了一双筷子,要将头发盘起来。单信找了双新筷子给他。
  陆行舟举着画笔,心不在焉,迟迟没有动笔。
  画纸上浮现出宁归柏的脸。
  单信在他身边等了片刻,忍不住问:“怎么了?”
  陆行舟老实说:“我心有杂念,不知该怎么下笔。”
  单信说:“那就不画了,休息一天吧。”他跟陆行舟熟起来之后,发现陆行舟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说话便也不那么小心翼翼了,在这样的人面前,有什么说什么便是。
  陆行舟犹豫着说:“可是……这些杂念……这些天应该都不会消失了。如果我一直给自己休息,这样不算半途而废吗?”
  “你没有立志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画家,当然不算是半途而废。很多事,你做了三天,就有三天的收获,你随时可以不做,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便再做几天,又会有几天的收获。”
  陆行舟有些触动,这样说来,“三分钟热度”没什么不好,认真三分钟,就会有三分钟的成果——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