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7节
  傅绍恩走后好久,我腰上的剧痛渐渐好转,可是我在土墩上坐了好久,都没见他回来。
  日头西落,残阳染晕天边,我哗的一下起身,狠狠的跺脚。
  田初九呀田初九,你怎么又变傻了!
  人家抢了你的钱包怎么还会给你送回来?
  你当别人是蠢货呀!
  找了个平坦空地,我用石头在地上布下乾元星阵,可是不知这对兄妹的真实面貌,眼下也没有千里竹和无相花,只能靠运气了。
  八块石头从阵中凌空飞起,我伸指点在东北方向的一块石子上,刚闭目凝神,一股妖气就在此时迎面扑来。
  我忙起身后退,星阵的石头全数飞起,朝妖气来源击去。
  “巫阵?”
  一阵轻蔑笑声响起,一道白雾极快在乱石阵中闪避,倏地停在我面前,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握住他的手腕试图拉开,他的手指冰凉修长,紧迫感让我的眉眼皱成一团,可看清对方的面貌后,我却有一瞬失神。
  是只雄狐幻化的人形,高大清瘦,肌肤雪白如玉,一双紫眸潋滟如泉。
  他穿着一袭月色白衣,衣袂被风带起,缥缈如云,饶是狐妖一向貌美,我也没见过这般绝色。
  他紧紧注视着我的眼睛,眸光在我的眉毛,鼻子,嘴巴上反复流转,浓眉微蹙,紫眸滑过一丝疑虑。
  “放开我……”我吃力道,边在心底吟念冰蓝珏。
  他挑眉一笑,加重手中力道,声音清冽好听,可是妖娆的腔调着实奇怪:“你的这点灵力只够给我挠痒痒呢。”
  我看向他身后:“树妖!”
  他微微回首,我扬起一脚朝他踹去。
  他轻易避开,眉眼愠怒,探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背过身去狠狠的撞在树上。
  他抓起我的头发迫使我仰起头,他从后边压来,俯首就咬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妄图回身,他单手便将我的双手制住,反背在后,同时我的双脚也被他的长腿抵在树上。
  我再也动弹不得,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鲜血沿着我的脖颈蜿蜒滑下。
  身子不由自主发颤,我央求道:“能,能不能放了我……”
  他吸吮良久,抬眉看我,伸舌舔着唇瓣,目光有丝困惑迷茫,忽的一愣,望向我的脖子,紫眸微微睁大。
  我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他抬手,修长手指从我缓缓愈合的伤口上滑过:“你……”
  话音未落,他蓦然回身,抬臂结阵,化开迎面而来的一道刺目蓝光。
  又来了一个妖怪。
  我慌忙抬手,咬牙撕掉沾血的衣襟往山谷外逃去,两道光矢的清脆交击声却砰的在我脑后响起,仅一寸就能穿破我的后脑。
  我下意识俯身抱住脑袋。
  “这是我的!”一个粗哑声音叫道。
  另一个更刺耳难听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只妖蝉也敢与我逞狂!”
  随后又一道芒光朝我冲来,被另一道光矢截下。
  我的脑袋嗡的空白,知道跑不掉了,天下妖物嗅觉最敏,闻风而来者只会越多。
  晚风从耳边萧萧而过,天光愈渐昏暗,白月朗星渐渐浮出,天际一片墨色。
  越来越多的妖怪赶来了。
  我呆立原地,背脊僵硬,不敢妄动。
  这样的局面已非第一次,这就是我的血,师父曾捉过一只蛇妖,问她原因,她只说我的血让她无暇思量其它,只想吸上几口。
  师尊查遍所有典籍也未查出缘由,更无从去解,所以我只能行事小心,尽量避免自己受伤流血,并努力去学更多的巫阵,以求自保。
  可是今天来得匆忙,我什么都没带,我身上连颗归海钉都没有。
  各色阵法,光矢,剑影,在我身边穿梭交织。
  好在这些妖物大多已炼出人形,懂得占有和私享,如若是一些未成人形的笨妖,可能直接上来就将我撕了。
  有人攻击我,有人保护我,而下一瞬,保护我的人想将我拉走,攻击我的人却来保护我。
  我深深呼吸,火折子从袖中悄然落在地上,我凝神屏息,想将它一寸寸移往离我不远的那具树妖尸身上。
  尸体烧焦的气味对这些鼻子灵敏的妖物而言不胜是种折磨,一些妖物焚烧甚至会有大量毒气,借助易燃的树妖来放火,这是我能否逃出去的最后希望了。
  “你在干什么!”一只妖蝉蓦然大叫,手中断刃登时朝我挥来。
  我脸色刹白。
  断刃破风,就要将我砍为两半时,一只妖物被人踢来我身前挡住了那柄断刃。
  妖物被拦腰砍为两截,鲜血喷溅,脏腑横飞,我惊叫着抱住脑袋,被兜头淋了一身。
  那只妖蝉随后朝我冲来,被另一只妖物截下。
  我再不畏畏缩缩了,我转身朝那具树妖跑去。
  横竖都是死,与其受着折磨,不如来个干脆。
  我凝神用我少的可怜的灵力蕴出些火光,同时蹲下去捡落在地上的火折子,一团大火就在此时猛地从那树妖身上烧起。
  不待我弄清发生了什么,紫涤石的尘光阵在空中乍开,强光令所有人一瞬如盲。
  我抬臂遮眼,忽的胳膊一紧,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握住我,急促道:“快走!”
  第011章 不入轮回
  洞穴漆黑,隐闻潺潺水声,我一停下便扶着洞口吐了一地。
  “你可还好?”女音轻声温婉,如清泉润雨,略有些耳熟。
  我抚着胸口:“没事,谢谢。”
  “你的血居然这么古怪。”
  我抬起头,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
  她伸手扶我:“进去再说吧。”
  洞中淡香萦绕,她将我扶到一张石凳上后离开,风中传来衣衫摩擦的瑟瑟轻声,不多时,一缕清幽蓝光将洞穴照亮。
  “来。”
  一杯清泉端来,我抬起眼睛,是个容貌姣好的姑娘,脸蛋丰盈饱满,吹弹可破,嘴角噙着淡笑。
  我谨慎的看了眼泉水:“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许是为我而来,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我一愣:“你是曲婧儿?”
  她摇头,淡笑:“我本是玉兰花妖,原名镯雀,不须再叫我曲婧儿了。”
  我全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和直接,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将桌上的糕点端到我面前:“饿了么?”
  我看向糕点,半响,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跳崖?”
  她仍是笑,笑中却带了一抹讥讽:“初九妹妹,被你们知道我是妖精了,我若不走,留着等死吗?”
  我一愣,本想问她是如何察觉的,稍作沉思便恍然大悟:“是杨修夷?”
  她笑着端起茶盏饮了口,没有说话。
  我心下轻恼,那天去找她的时候哪能知道她是什么妖怪,否则我怎么会让杨修夷跟去?
  那锦衣玉食的家伙,缚发的长绳是千年霜蚕编织的,衣衫腰带都是特制,光是那双靴子上不起眼的金线都是用梦然秋水泡过的,那一身绝尘脱俗的华贵衣物岂会是寻常人家。镯雀是花妖,花妖一向心细如尘且胆小敏感,定是留上心了。偏偏杨修夷又生得俊美英朗,气质清华,在市井随意探访,查到我那二一添作五不是难事。可巧的是,二一添作五在左邻右舍眼里又是个神秘机构,以花妖的胆小多疑,不跑就怪了。
  我顿时有些尴尬:“其实我们不是来害你的。”
  她一笑:“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救你了。”
  “你知道?”
  “我这几天想了下,你们若是来收妖的,那晚便可以动手了,以那公子的身手,百个镯雀也敌不过他。”
  我叹道:“不止一百个,一千个都不一定能,不是你不行,而是那家伙太厉害,拂云宗门七十多个仙师布下的天都剑阵他两刻钟不到就破掉了。”
  她讶然遮唇:“拂云宗门?!”
  天下群妖最怕的地方就是拂云宗门,我真不该在一只花妖面前提这个,抬眸在洞中细细打量:“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穆向才身边?”
  她微顿,垂下眼眸,长睫轻颤,看不清眸里的神色。
  我看着她:“你对他,难不成动了真情?”
  “……若非真情,我为何会在他身边呆上三年?不过,我今后不会再去了。”
  “为什么?”
  “做了三年替身,成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个中滋味我要如何说与你听?”她落寞苦笑,“何况,人妖之恋天理难容,我早先便想抽离,如今你们的出现让我走出了这一步,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们。”
  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得开,我点头:“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若能好好修习,必能成得正果。”
  “正果?”她摇头,“我如今半人半妖,哪还希求什么正果?恢复妖身做个自由小妖便是所求大幸。”
  心下一咯噔,我没能掩住声音里的震惊:“半人半妖?”
  “是……”
  “怎么回事?”我慌道,“你是天生还是……”
  她微抬起头,望向青幽的洞穴深处:“三年前,我外出采集露水归来,在洞外遇见一具心脉尽损,头骨破裂的女尸,崖底还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男童。这牡丹崖地处偏僻,多凶禽猛兽,妖魔邪魅,除了亡命天涯的流寇匪类外少有人来,我猜她们母子许是被歹人追杀逃命时不慎摔了下来,心生可怜,便将他们埋了。”
  “几日后,崖上忽然传来琴音,我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琴声,寻音而上,在崖顶见到了向才。”她眼眸变得迷茫,“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所感,他面貌俊朗,穿着一身白衣,浑身悲绝,寂寥落寞的令人心疼。他一直弹着,几个时辰后,他抱琴起身,在崖边哭了好久,便跳了下去。”
  “你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