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第23节
  顾峪眼眸深了深,手下不觉用力,竟“啪”的一声将一个茶盏捏碎了。
  姜妧根本不知顾峪夫妻之间生了变故,也未察觉他的情绪,只当是喝茶的盏子不结实,见顾峪手上已见血,忙唤婢子拿金创药来。
  不一会儿,一个婢子端着温水,一个拿着金创药和干净的细布前来伺候,为男人擦洗罢伤口,正要包扎时,他忽地把手挪开。
  两个侍婢诧异望他,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国公爷,让婢子为您包扎吧?”
  顾峪依旧抬着手,凤目低垂,幽幽茫茫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默然良久,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姜妧,伤了的手向她递过去,“你来。”
  姜妧不觉眨了眨眼,唇瓣微张,“我?”
  “是,你来。”男人坚毅的凤目复低垂下去,沉沉说着。
  姜妧默然片刻,微微点头,拿着金创药和细布走近他去,方要为他上药,男人又把手移开了。
  没一会儿,又重新递过来,让她上药。
  姜妧并不碰他,小心撒上药粉,又用细布轻轻包扎。
  顾峪垂着的眼眸这才抬起,定定看着眼前女郎。
  姜姮说得不错,她从来不是什么灵鹿,眼前这个才是。
  他要娶的夫人,从来都是眼前这个灵鹿,从不是什么阿姮、燕久乱七八糟的人。
  她不过就是灵鹿的影子,而今,灵鹿回来了,他才不需要那个虚妄的影子。
  包扎好伤口,姜妧正要坐回自己的位置,顾峪却看看身旁位置,依旧低垂眼眸,命道:“坐这儿。”
  姜妧微微颦眉,想到姜姮尚在牢中,自己与顾峪这般亲近未免太过无情,想了想,温声劝道:“顾郎君,你现在还是阿姮的夫君……”
  顾峪抬眸看她,目色忽地愈深愈暗,声音也冷了,“坐这儿。”
  念及顾峪到底待她恩重,姜妧还是依言在他身旁坐下。
  不想,下一刻,顾峪竟将她托抱起来揽入怀中。
  “顾郎君!”
  姜妧挣扎想要起身,被男人按着,冷目看着她眉眼。
  “灵鹿,”他声音总算有了些温度,只那双盯着她的凤目还是冷的,似唤她又不似唤她。
  两人姿势太过亲密,姜妧不敢抬眸与他相对,微微低着头,双手撑着男人肩膀推据,怕他做出更过分的动作,心下却有些诧异。
  明明同乘那日,他坐的那样远,是有意避嫌的,怎么今日,突然就……
  所幸,男人没有再强迫她,盯着她眉眼看了许久,竟然……一把推开了她。
  姜妧实在摸不透男人的心思,站了片刻,寻个借口想要离开:“煮茶的水快没了,我去添些来。”
  “不许走。”
  男人又是那般低垂着凤目,望着空荡荡的地板,像只受了伤被撇下的大雁,孤零零的,瞧来竟还有些可怜。
  姜妧终于察觉了不对劲,想了想,柔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阿姮和你闹别扭了?”
  顾峪抬眼,看看她,复又垂目,默然不语。
  他倒希望,姜姮是因为这个在气他,而不是想不顾一切地抓住那个男人。
  不对,他何必对她抱着希望?
  他已经决定,不要她了。
  一个影子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
  眼前才是真正的灵鹿,他只是还不习惯而已。
  他会习惯的,会彻底抛开那个影子!
  他才无所谓她心里到底记挂着谁,反正他的心上人,也从来都不是她!
  他的心上人,一直都是灵鹿,不是姜姮!
  “你我在一起,不要提她。”顾峪冷道。
  姜妧不明因由,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男人,尴尬地向外望去,恰瞧见自家父亲在不远处,忙道:“父亲,你可有事寻顾郎君?”
  姜之望这才唤着“贤婿”,笑呵呵走近。
  方才凉亭里一切,姜父都看在眼里,已然确定顾峪对姜妧旧情难忘,想他这才没有怪罪迁怒姜姮忤逆一事。
  “父亲,你们谈事,我去添些水来。”姜妧借机离开。
  姜之望轻轻点头,含笑捋了捋胡须,越觉这个女儿懂事体贴,进退有度,温雅和静,怎么看都满意。
  也难怪卫国公对她情根深种。
  “贤婿,有一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姜之望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说:“你打算以后,如何安置小七?”
  顾峪沉眸不语,坐在那里像尊玉雕,没有一丝活人气。
  姜之望见人不答,讪讪一笑,念及两个都是他的女儿,顾峪若做了选择难免显得厚此薄彼,遂主动说道:“我们都明白,你最中意的是小七,若非当年萧氏花言巧语,捷足先登,你和小七早就结为连理,说不定现在,已经儿女绕膝,美美满满。”
  姜之望说着,又去看顾峪神色,见他还是一副冷面,什么反应都没有。
  没有反应,就是默许,姜之望遂继续说:“千金难买有情郎,卫国公能如此待我七女,不嫌弃她南朝孀妇之身,实在难能可贵,你若有心重娶她为妻,我们都没有异议。”
  凭他说什么,顾峪始终沉眸望着空荡荡的地板,连根头发丝都不动。
  姜之望想了想,觉得定是姜姮的缘故。
  不管当初顾峪求娶姜姮的原因是何,他们终究正正经经做了三年夫妻,而今他真正心仪之人归来,他就算动念再娶,也要顾及姜姮的意愿。
  “你是不是,怕阿姮不依,和你哭闹?”
  这话终于惹得顾峪抬目看过来。
  姜之望越发确定就是这个缘故,开解道:“这个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娶小七,我让阿姮与你和离。”
  约是怕顾峪还有顾忌,补充说:“其实之前,阿姮与我说过这事了,她也知道你一直想娶的都是小七,所以,她说,等小七摆脱了戴罪之身,她愿意和你和离。”
  顾峪凤目微动,深沉似水底漩涡,“她说,愿意与我和离?”
  姜之望颔首:“千真万确。”
  顾峪眉目俱冷,哼笑了一声,“她何时说的?”
  姜之望只当他不信,据实相告:“就是那日从观音寺接回她,她说愿意替小七去坐牢,愿意成全你和小七。”
  又是那日,又是那日,五月十九!
  她为另一个男人打扮得那么好看,却转头,就来和姜父说,要与他和离!
  难怪,难怪她不遮不掩,不解释不欺瞒,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告诉她,她三年虔诚佛前供养,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原来,她是要和离了。
  她撕破脸皮,就是早已动念,不再做他的妻子了。
  顾峪低垂凤目,攥紧的拳头撑开了方才的伤口,白净的细布上霎时渗染了一层血色。
  “这……手上怎么又流血了,是不是方才没包扎好?我叫小七再来给你包扎一下。”
  姜之望说着,命婢子去传姜妧,再次问顾峪:“贤婿意下如何?”
  顾峪眼眸似寒渊,深邃不可见底,沉沉叩着腰间金灿灿的刀柄,“我觉得,眼下这般,就挺好。”
  姜之望神色一顿,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下这般,就是他不用和离,不用再娶,阿姮做灵鹿,灵鹿做阿姮,李代桃僵。
  姜之望捋了捋胡须,忖度片刻,点头道:“这样也好,左右你和阿姮没有孩子,倒也不必顾及太多。”
  顾峪的眼眸又动了动,孩子?
  姜姮是因为,和他没有孩子,才如此果决地生了和离之心么?
  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官驿了吧?
  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和燕回,执手相对,互诉衷肠?
  顾峪眼眸一暗,腾身而起,大步离了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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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姜姮在官驿安置下, 睡了几乎整整一日,将晚时才被叩门声叫醒。
  叩门的声音极轻极缓,显是怕惊扰了她。
  “阿兄, 等我一下。”
  姜姮知道一定是燕回, 轻声说罢,立即起身梳洗,很快收拾妥当去开门。
  “阿兄。”她站在门内,面若桃花,眼眸似两弯月亮,看着他,笑意像月光一样倾泻过来。
  燕回望她气色神采比之今晨刚刚出狱时好了许多,亦生出笑容,温声说:“该用晚饭了。”
  “好。”姜姮莞尔, 便要抬步随他一起到大堂里,燕回却道:“你, 还是在房里吃吧。”
  姜姮微愣,很快明白他是何意, 想来自己终究是冒替的,不宜去人前招摇。但男女有别, 她也不能邀燕回来房内一起用饭。
  “我也在房内用饭,天气闷, 你可打开窗子透透气。”燕回看出女郎低眸时的失望,想了想, 这样说道。
  姜姮并未听出燕回说这话的意图,只是乖巧照做,甫一关上房门便去开北向的窗子,就见狸花猫探出一个头来。
  “你怎么在这里?”姜姮惊奇地抱过狸花猫, 朝窗外探身去瞧,见另一个窗子里,燕回也已站在窗子旁,此刻正望着她,唇角含笑。
  两人所居厢房毗邻,若都打开北向的窗子,虽尚有一墙之隔,要看对方需得探身窗外,但总是能说说话。
  “阿兄。”姜姮笑意灿然,这才明白了燕回的意思。
  从大理寺回官驿的一路,燕回虽傍车而行,到底还有车夫在,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成。回到官驿,燕回又非要她先去休息,哪怕在大堂里坐上一会儿都不肯,姜姮又只得把一肚子的话都忍下。
  她以为,他并不想跟她说话,会像在观音寺的那两日一样,始终对她见而不识。
  却原来不是,是她想错了,他会深夜去狱中见她,以燕回的身份唤她“阿久”,更在翌日一早就想方设法将她接出大狱,显然是没有在怪她了。
  “阿兄。”这已是姜姮打开窗子站在这儿,不知道第几回这样唤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