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第21节
  “放肆!”姜姮颦眉,抓紧牢房格栅,勉力克制着因恐惧而生的颤抖,直直看着顾峪眼睛,迎着他破空而来的威压、愤怒,与他对峙:“我是圣上册封的归义夫人,我说他没有劫狱,就是没有劫狱!”
  她咬咬唇,纤细的手指愈发用力抓紧格栅,微薄而决绝地说道:“今日谁敢动镇南王使,就连我的命,一道拿去!”
  这话一出,持刀士卒俱有了顾虑,停在原地不敢妄动,犹犹豫豫看着顾峪。
  顾峪按着短刀,手背早已青筋暴起。
  他抬步,朝姜姮走去,倒要看看,她是否真的敢,和这个镇南王使,同生共死。
  “你,站那儿。”姜姮拔下发簪,抵在自己脖颈,看着顾峪。
  “不可!”燕回想要阻止,姜姮后退几步,避开了他。
  她清楚顾峪为人,他铁了心要杀燕回,她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归义夫人这个身份,只有这条命。
  归义夫人到底还有些分量,顾峪总归还是要顾忌些的。
  顾峪看见,那簪子在她脖颈上划出了血,鲜红耀眼,像那夜她穿的石榴裙。
  她果真,生了必死之心。
  他望着她脖颈淌下来的血,定下脚步,没有再往前一寸。
  “我说,镇南王使没有劫狱,没有任何失礼过错,你不得污蔑、为难他。”姜姮看着顾峪,要他的承诺,要他放燕回安然离开。
  顾峪胸中如有烈火炙灼。
  那个男人没有失礼,没有过错?
  姜姮自是看出了他的不甘,漠然提醒:“我是归义夫人,他是我旧臣。”
  她在告诉他,她此刻是归义夫人,这牢里的是归义夫人,不是他的妻子,所以镇南王使抓她的手,不算失礼,不算过错。
  对峙良久,她始终没有放下簪子,脖颈上的血还在流。
  顾峪抬手,欲对诸士卒命句“退下”,方启唇,忽觉一腔气血上涌,一时按不住,竟咳吐了一口血。
  “卫国公!”
  “大将军!”
  “退下!”
  顾峪很快站直了身子,抿去唇角残血,像方才一样挺拔威严。
  牢房内的女郎却只是眼睫闪烁了下,仿似被血迷了下眼,很快就又镇定下来,冷漠地看着他,继续给他提要求:“放镇南王使走。”
  顾峪不说话,只是侧身而立,放开一条出去的路。
  女郎看向燕回,声音立刻就柔软下来,“走啊。”
  顾峪拳头攥紧,差点又翻上一口血。
  “走啊。”她急切地央求,知道燕回在担忧什么,说道:“我是归义夫人,他不能把我怎样。”
  “走啊。”女郎眼中不觉噙了眼泪,催促。
  燕回抬步,看向顾峪:“归义夫人若有差池,我纵万死,也必,为她讨个公道。”
  亲眼看着燕回离去,姜姮才神思一松,长长舒了口气,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此刻才觉腿是软的,手心一层层冷汗。
  “咣当!”深深沉沉的夜色里,顾峪用他的短刀砸开了锁,开门进来。
  姜姮无力地看看他,收回目光,无所谓地闭上眼睛。
  随他处置吧,反正,她本来就想,等出狱与他和离。大不了,他气不过,予她一封休书,让她颜面尽失,做京城笑柄。
  “他到底是谁?”顾峪看着她,目光里仍有血腥味。
  姜姮不答,靠在墙上闭着眼睛,懒懒道:“与他无关。”
  “怎么与他无关?”顾峪眼眸猩红,似要溢出血来,重重掐着女郎下巴抵在墙上,“他到底是谁?”
  “他是镇南王使。”姜姮抬起眼,淡淡地看着他说。
  “他是镇南王使,你是归义夫人么?”顾峪冷道,掐着她下巴逼近她唇,“你果真忘了,你是什么人?”
  “你做什么,你放手!”姜姮胡乱打着男人掐在她腰上的手,被他扯出一物缚住双手,掐着腰托抵在墙上。
  “可记起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又蛮横地闯进去,方才的怒火都化成了当下的力道,重重按她在墙,看见她脖颈上,因为另一个男人留下的残血,手下不觉用力,掐着那本就纤弱的腰肢重重抬起,又落在他身。
  “还没记起么,你是什么人?”
  他冷峻的面庞压在她面前,刑讯一般逼问着她。
  姜姮仰头,始终闭着眼睛,不去想自己有多难堪。
  这里是牢房,纵使外面所有狱吏士卒早已退下,可终究是没有门的,只有根本遮挡不了视线的格栅,他们甚至没有在屏风后面。
  她不说话,他却固执地要一个答案,不肯放她,不肯退去。
  他掐着她的下巴,面庞压下来,眼眸里尽是血色,对她说:“你是我的夫人,不是归义夫人,明白么?”
  他晃了晃她被绑缚着的双手,绳上系着的荷包里是那块平安石,问她:“这是为我求的,是么?”
  生辰,平安石,鸳鸯坠,重塑金身,三丈石佛,一树的“君子安和”……
  种种种种似千斤重石在他心口堵着,但,只要她说一句,是为他求的,都是为他求的,只要她说,他就信。
  可是姜姮一个字都没有,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她就那样闭着眼睛,偏过头,悄无声息地反抗着他。
  从前床榻之间,她也多有这般情状,只有被他掐着下巴,逼迫着,她才会看他,只要他一松手,她就闭上眼睛偏过头。
  原来不是害羞,是反抗么?是心里想着一人,求而不得的反抗么?
  “是为我求的,是不是?”
  他重重的,深深的,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逼着她答复,逼着她,骗他。
  “说啊。”
  姜姮只觉,后背上上下下,擦磨的发烫,浑身的力气似都被男人抽走了,哪里都是酥的脆的,一碰就要碎掉一般。
  “你该知道,不是。”
  她有气无力,声音疲软,说出的话却像锋利的刀子,字字剜心。
  男人眉宇拧得更深,目光更冷。
  为何不肯骗他,说句谎话,一个简简单单的“是”字,很难么?
  顾峪不再说话,只是惩罚似的加重加快贯在她身的动作,掐着她下巴,不许她偏头,不许她不看他。
  他不管她心里记挂着谁,他要她看个清楚明白,现在,是谁在和她夫妻·敦·伦。
  “五月十九,还记得那日么?”他在她耳边冷冷低语。
  他终于明白,那夜她为何穿了石榴裙,为何观音寺的老沙弥会对他说生辰欢畅……
  原来是另一个男人的生辰,她为那个男人求了平安石,穿了石榴裙。
  她打扮得那样好看,那样明亮,居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那夜,第一回,她是拒了他的,原来是不想叫他碰。
  还有在观音寺的厢房,她也不叫他碰。
  就是那日,她见到了镇南王使。也是那日,她的眼泪尤其多,初见镇南王使就哭了一回,夜中怕他强来又哭一回。
  原来她那日的眼泪,是为镇南王使流的,身子,是替镇南王使守的。
  她不叫他碰,他偏要碰。
  “五月十九,还记得那日么?”他故意在她耳边,冷冷地,低低地重复。
  “在你的闺房,记得么?”他一字一句,也作刀子,提醒着她。
  她是为另一个男人穿了石榴裙,但那裙带,是他解的,裙裳是他搓磨皱的,是他让她的汗把裙子浸湿的。
  “别说了……”
  她的眼泪又来了,咬着唇,不肯迎合他的动作发出声音。
  方才那么久,她都没有哭,一提起那个人的生辰,她的眼泪就忍不住了……
  他却故意要提醒她,“五月十九,是那人的生辰,对么,他的生辰,你在做什么?”
  “不要说了……”姜姮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灵鹿”,他伏在她耳畔,默了良久,终是有些气馁地说:“忘了他,我不追究。”
  姜姮摇头,疲软却清楚地说:“卫国公,我从来不是什么灵鹿。”
  她抬眼,双目如含秋水,安静而坚定地望着顾峪,说:“他之于我,如同灵鹿之于你,你对阿姊有多遗憾,我对他,便有多遗憾。”
  顾峪眉头深蹙,额上青筋暴跳。
  她竟敢,明目张胆地跟他说,她对另一个男人,有多遗憾?
  他唇角勾起丝冷笑,腰板挺直,却按着她重重向下,低语:“那只能,让你抱憾终生了。”
  ···
  顾峪已在书房坐了两个时辰。
  书案上铺着舆图,打开着书卷,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银丝项坠。
  成平说,那个坠子是求来夫妻和美、白头偕老的。
  他离开大理寺狱时,已是晨光熹微,姜姮再也受不起任何磋磨了,却自始至终没有如他的愿,不肯说一句,那些东西是为他求的。
  他从来不知道,那样温温静静、柔柔软软的一个女郎,会守着一句轻飘飘的话,倔强地就是不肯如他的意。
  他要的很多么?一个肯定的答复而已,不在乎真假的、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与旧情郎私会,被他撞破,她赌上自己的性命护着那人也就罢了,事后,她竟然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句遮掩,就这么大大方方、明目张胆地告诉他,那人是她从不曾忘却的遗憾。
  她想做什么?她忘了她到底是谁的妻子么?
  顾峪的目光始终落在项坠上,冷冰冰瞧着上面的水波状纹样。
  原不是“洲”,是“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