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但即便找到了佑介父亲的日记,有多大参考价值也很难说。毕竟佑介死的时候,父亲已经过世了。
  我来到壁橱前,准备向保险柜发起挑战。这保险柜虽然老旧,却异常坚固,就算硬撬也未必能轻易打开。
  正在发愁的时候,沙也加开口了:“这是什么?”
  我循声望去,只见她正跪在地上,一只手伸到书桌下,拉出一个茶色的袋子。
  “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我说。
  沙也加朝袋子里瞧了一眼。“是便笺,”她说,“看样子是信。”
  “拿出来看看。”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最后把袋里的东西摊放在床上。有十几组整齐折叠的便笺,原本应该是装在信封里的,但信封没找到。我随手拿起一封信,信纸边上粘着失去弹性的橡皮筋碎片,看来以前是用橡皮筋捆扎的。
  首先拿起的这封信写了三页纸,在看正文之前,我先看了眼结尾部分,因为想知道写信人和收信人是谁。
  信的末尾,是用蓝色墨水写的漂亮字迹:
  八月三十日 御厨启一郎
  中野政嗣先生 台启
  看到这里,我颇感意外。本以为是御厨家的人收到的来信,没想到正好相反。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沙也加。
  “我看的这封也是。”她查看着其他信件说,“每一封都是御厨启一郎写给中野政嗣的。”
  “御厨启一郎应该就是佑介的父亲,中野政嗣又是谁呢?”
  “这名字我刚才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在哪儿呢……”说着,沙也加朝书架走去。
  我低头看手上的信纸,“敬启者”之后是几句寒暄,正文内容如下:
  前些日子为了长子的事情,承蒙您多方关照,刚才我们已经收到了学校同意录用的通知。
  如此一来,他总算不至于前途茫茫、庸碌无为地虚度一生了。真是感激不尽。
  坦白说,我感到如释重负。也有人劝我应该让他再努力拼一回,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一合[1]的杯子只能装一合酒,那小子就是一合的杯子,我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让老师您这么操心,我着实过意不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思忖着。这里提到的“长子”显然不是佑介,因为和后面的内容对不上。“录用”又是指的什么呢?
  “找到了,在这里。”沙也加拿着一本厚厚的旧书回来了,“你看,是这本书的作者。”
  她拿来的书是《法学体系》,中野政嗣是主编之一。
  我翻开这本书,查看有无关于此人的介绍。在书的最后一页上,我看到了他的简历:xx大学法学院教授。从出生日期来推算,如果他尚在人世,已经年逾九十了。
  “御厨启一郎可能是中野政嗣的学生,不然就是学弟。”我把刚才读的信给沙也加看,她看完也一脸疑惑。
  “这长子是谁?佑介吗?”
  “如果是佑介,那就说不通了。”我边说边把书翻到版权页,上面的印刷日期是三十多年前。但引起我关注的,是旁边写的字。“咦……”
  “怎么啦?”
  “你看这里,这本书也是从旧书店买来的。”
  我指着版权页上铅笔写的价格,沙也加皱起了眉头。
  “真是怪了。虽然不知道是恩师还是学长,但怎么会去旧书店买他的书呢?”
  沙也加看看我,又看看书,最后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自己完全找不到答案。
  “算了,我们先来看这些信吧。”
  虽然每封信的最后都署了日期,但并未写上年份,所以我们无法按时间顺序来读。我和沙也加并排坐到床上,各自埋头看了起来。不知何时已经不打雷了,雨也渐渐停了,但风愈刮愈猛,呼啸的风声听来宛如不祥的口哨。
  前几天收到了您惠赠的好礼,十分感谢。那是内人最喜欢的东西,所以她比我还开心。
  犬子今年又落榜了。枉费老师您特意提点他宝贵的建议,实在太不争气了。看着他日常的言行举止,有时感觉或许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有时又悲观地觉得不对,这小子似乎特别吊儿郎当,没有一天不让我头痛。一想到还得这么过上一年,我就心烦意乱。而且即便到了明年,也不能保证我的烦恼一定能消除。难道说和我那时候相比,现在的进取之路更困难了?
  不知不觉就发了一堆牢骚,真是抱歉。得知老师您康健如昔,我也就放心了。天气就要渐渐转冷了,请多保重。
  这封信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日,御厨启一郎似乎从中野政嗣那里收到了什么“好礼”。一般长者不太可能在年终时主动给后辈送礼,所以应该是御厨启一郎先送了贺礼,而后中野政嗣回赠了礼物。
  这里最令人在意的是,启一郎的儿子参加某种考试没考上。那是什么考试呢?从上下文来看,考试是每年举行一次。
  “喂,你看这个。”我正苦思冥想着,一旁的沙也加叫我,“这里出现了佑介的名字。”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信纸,看了起来。
  这次这么快就收到了您的贺礼,真是太感谢了。出生前我觉得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但得知是男孩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忍不住大声叫好。有点得意忘形了啊,让您见笑了。
  我给他取名佑介,这是我想了一晚上才决定的。这名字里寄托了我的期盼,这回这孩子一定要成为出类拔萃的人才。
  等佑介长大一点,我会携全家登门拜望,届时再和您联系。专此致谢。
  读了两遍后,我抬起头。
  “‘这回这孩子’啊……”
  “我也觉得奇怪。”沙也加说,“听这口气,好像在佑介之前,还有一个辜负了期待的孩子?”
  我拿起刚才看过的那封信。“佑介不是长子,这里提到的不争气的孩子才是。御厨夫妇实际上有两个儿子。”
  “也就是说,御厨家是四口之家?”
  “只有这样想,一切才有合理的解释。”
  “可是佑介和长子年龄差距挺大的啊。”
  “刚才不是说了吗,佑介出生得很晚。由此还可以印证,相册里出现的那个老婆婆就是佑介的母亲。”
  “这样啊……”沙也加点点头,凑过来看我手中那封信,“这里提到的考试是指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了,应该是指司法考试。从上下文看,不可能是大学入学考试,那么御厨启一郎会要求儿子全力以赴参加的,也只有司法考试了。”
  “御厨先生是法官吧,他是想让儿子继承他的事业?”
  “估计是这样。但长子考了几次都没通过,最后启一郎放弃了让他成为法官的念头,安排他去学校当教师。”
  “当教师?”
  “你看这封信,”我拿起最先看的那封,“上面写了收到学校的录用通知,对吧?按照我的猜想,应该是被学校录用为教师了。既然做不成法官,八成是当社会学科的老师吧。”
  “一合的杯子只能装一合酒吗……”沙也加缩了缩肩膀,“于是御厨先生就把希望寄托到次子佑介身上了?”
  “正是。只可惜他没能看到佑介的未来就过世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他还活着的话,就会亲眼看见佑介的死。”
  “嗯……”沙也加似乎想到了什么,睫毛忽地一闪,“如果御厨先生把期望转移到了佑介身上,被放弃的长子会有什么感受呢?”
  “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说。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也在想这个问题?‘那家伙’会不会就是长子?”
  “应该错不了。那本日记刚开始写的时候,长子并没有和佑介一起住,但父亲死后,他趁机回到了家里。”
  “然后开始虐待佑介?”
  “难道不是吗?”
  沙也加不悦地撇了撇嘴。
  “还是先把剩下的信看完,然后再做判断吧。”
  “嗯。”她伸手拿起那沓信。
  然而我们的推理似乎基本符合事实。通过信上的内容,我们大致了解到了当时御厨家的情况。
  谢谢您上次的来信。宇野快要回国了吗?他的优异表现我们都十分欣赏,等他回来了,一定要请他聚一聚。
  没想到老师竟然知道我们第二个孩子即将降生的事情,真是让我吃惊。当时觉得这事不值得特意报喜,也就没有通知您,在此我向您致歉。因为已经生了一个男孩,这次生男生女都无所谓了。
  这封信应该写在佑介出生之前。虽然启一郎在信上说“生男生女都无所谓”,生了男孩后还是满心欢喜。
  至于长子,当上教师后就结了婚,中野政嗣也参加了婚礼。那封信内容如下:
  长子的婚礼结束后,我总算松了一口气。那天没能跟您讲上几句话,实在抱歉。小两口前几天度完蜜月回来,到我这里来了一趟。要是他能以此为契机,稍微长进一点就好了。婚礼上媒人的介绍可能不是很清楚,我在这里补充一下。儿媳的娘家是内人的远房亲戚,经营食品批发生意。她上面还有个姐姐,从商业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给家里帮忙。虽然性格还不错,但体质很弱,让我有些担心。对我来说,自然希望媳妇最好身体健康,所以难免感觉美中不足。不过话说回来,像我儿子这样的男人,有人肯嫁就已经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