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像说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男人啊……不过既然是在房子外面,那就不是屋主了吧?”
  “应该不是,不过记得我同事说,那人当时似乎在扫地。”
  “扫地?”
  “对,手上拿着扫帚。”
  这时,沙也加突然插口问道:“我们能见一下那个送外卖的人吗?”
  可能是因为她的口气过于认真,男人的表情有些畏缩。“啊,他是打零工的,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样啊……”沙也加看了我一眼,我很明白她的想法。
  我向女店主和平头男道了谢,付了餐费。
  “我觉得那个人就是我父亲。”从咖啡店回到车上后,沙也加说道。
  “应该是吧,那么谜团又解开了一个。”
  “什么谜团?”
  “就是那栋房子里出乎意料地整洁啊。虽然落满了灰,但如果住户真的二十三年前就离开了,破败的程度绝对不止现在这样子。”
  “这么说,父亲经常去那边,为的就是打扫卫生?”
  “不排除还有其他目的,也可能是顺便打扫一下吧。”
  沙也加不住地眨着眼睛。“父亲和那户人家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肯定有某种特别的渊源。”我说,“正因为如此,打扫卫生时也没有改变屋里的摆设,书桌上的作业本,没织完的毛衣,一切都保持着那家人离开时的原样,不是吗?”
  “要是有父亲和那家人之间关系的线索就好了……”
  “我们去看看你带来的相册吧,说不定旧照片里会拍到那栋房子。”说着我发动了汽车。
  回到那栋灰色的小楼,和上次一样从地下室进去。经过煤油罐时,我发现旁边有一个装有蜡烛和火柴的盒子,于是带着它上了楼。
  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但天色已经阴沉下来,开着窗子光线也不明亮。我心想,必须在黑得要点蜡烛前离开这里。
  把从车里拿来的塑料布铺到客厅的沙发上,我们坐了下来。这种坐法并不舒服,但总比直接坐在到处是灰的沙发上好。我用面巾纸擦了擦同样落满灰尘的茶几,把相册放在上面。
  相册共有两本,第一本的封面上是幅动物画,第二本上则画着个女孩子。翻开第一页,正如沙也加以前所说,是小学开学典礼的照片。照片上的沙也加身穿白衬衫和深蓝色短裙,背着红色双肩书包,似乎阳光有些耀眼,看向镜头的眼睛眯了起来。
  拉着沙也加手的应该就是她的母亲。那是个身材瘦削的女人,穿着样式复古的套装。我想起她在沙也加上小学时就生病过世了,或许这时她的健康状况已经欠佳,即使参加女儿的开学典礼,脸上也没有灿烂的笑容,只有看似在美容院做的发型透着一丝优雅。
  “我是个不会笑的孩子。”沙也加说。
  “不会笑?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你看,无论哪一张都没有笑容。”
  我继续往后翻,看到年幼的沙也加在公园、游乐场拍的照片。相对于脸庞来说,她的眼睛算是很大的,比一般的孩子更惹人注目。
  然而的确如她本人所说,没有一张有笑容。每张照片里的沙也加眼神都充满不安,仿佛被孤零零丢弃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我说。
  “是吗……”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孩提时代的事呢。”我放下相册,抬起头说道,“我们交往了六年之久,我却连你没有儿时记忆的事都不知道。”
  “因为我们没谈论过这方面的话题啊。你自己不是也从没提过小时候的事吗?我对你的童年时代也是一无所知啊。”
  “我觉得不谈过去的事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未来的事也一样。”沙也加说,口气略显冷淡。
  所以你才选择了别人吗?转而投身于一个对将来有明确规划的男人吗?我差点就冲口而出,当然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我再次查看起相册。会不会有哪张照片拍到这栋房子的一角呢?我一页页地翻看着。旁边的沙也加也开始查看另一本相册。
  可是没有一张照片拍到这栋房子,连疑似这一带的地形都没找到。“果然只有追溯到你上小学之前,才能查出你父亲和这户人家的关系。”
  “我和这户人家的关系也一样吧。”
  “没错。”
  我们决定从头再看一遍相册。沙也加的父亲是从第三页开始出现的,穿着开襟的短袖衬衫,斜戴一顶司机专用帽,这是他的标志性造型。其中有一张父女俩并排站在大门前的合影,大概是母亲拍的吧,那大门我看着很眼熟。沙也加的老家在荻洼,以前我常在约会后送她回去。和那时看到的情景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要说不同,就是照片里的建筑显得更新一点。
  不对,我又否定了自己。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
  “松树不见了啊!”
  “什么?”
  “那棵很大的松树啊,就种在门口的,我记得很清楚。”
  沙也加看了眼那张照片,立刻会意点头。
  “那棵树好像是在我上小学后种的,我想往后一点的照片里会有。”
  再往后翻,果然在同年冬天拍的照片里找到了松树。由此看来,树是夏天或者秋天种的。
  “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变化,才种下了这棵松树呢?”
  “不知道啊。”沙也加思索着。
  “你们家很早就住在荻洼吧?”
  被我一问,沙也加侧着头沉吟不语。
  “不是吗?”我追问。
  “好像不是。”她口气不太自信地说。
  “那是搬过去的?”
  “听说是这样,以前据说住在横滨。”
  “什么时候搬家的呢?”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不过模糊记得他们说是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
  “但说不定—”我用食指咚咚地敲着相册,“是在你快上小学时才搬过去的。如果是这样,在乔迁新居时想到种一棵树就不奇怪了。”
  沙也加一脸意外的表情。“我还从没这么想过……”
  “迁居过的话,户籍上应该有记录。”
  “我记得上面确实写了,但我没仔细看日期,因为不大感兴趣。”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也难怪。
  “说不定在你原来住过的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是说,导致我丧失记忆的事情?”
  “是啊。”
  沙也加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表情夹杂着不快和不安。
  “你知道以前住在横滨什么地方吗?”
  “听说是绿区,不过也不一定。”
  “你听你父亲说过住在那里时的事情吗?”
  “没有。”说着她轻叹一声,“够傻的吧?简直什么都不知道,亏我也能活到现在。”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我家也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连爷爷奶奶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他们。”
  “我奶奶直到我上中学时都还在世,但我也没必要知道她的名字,反正只要喊声‘奶奶’,她就会答应呀。”
  虽然是很无聊的笑话,但沙也加总算露出了微笑。
  “对了,你没有亲戚吗?”
  “好像没有。我婚礼上想拍张像样的亲属合影都难,只好拉了一大帮朋友撑场面。”
  “是吗……”我的视线落到相册上。想象着沙也加的新娘装扮,不禁有些气闷。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心情,尴尬地闭上了嘴。我抬起头,尽量以开朗的表情问:“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吗?”
  “是的。”
  “我想也是。你很适合穿婚纱。”
  “哪有啊。”她笑了笑。
  “不过没有亲戚的话,你丈夫的父母不会觉得奇怪吗?”
  “那倒没有,我丈夫的家人还很高兴我没有亲戚呢。要是有一堆七嘴八舌的亲戚,碰上规矩习惯不一样什么的,可就麻烦了。现在就没有这种担心了。”
  “也对。”这的确也是常有的事,我点点头,伸手拿起第二本相册。这本上的第一张照片是新年拍的,沙也加穿着有点紧绷的和服站在神社入口的牌坊前。而在她身旁的,是个此前从未出现的人。那是个七十岁上下的老妇人,穿着很有光泽的灰色和服。
  “这是谁?”我指着照片问道。
  “噢,这个老婆婆啊。”沙也加一看照片就笑逐颜开,“以前她常到我家来串门,听说过去很照顾我父亲呢。”
  “现在呢?”
  “已经过世了。应该是……”她侧头思忖着,“应该是我上初一时候的事吧,我记得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我继续翻着相册,不时看到这位老婆婆的身影。
  “她叫什么名字?”
  沙也加摇摇头。“不记得了,更确切地说,是从来没问过。就像你刚才讲的,只要叫声奶奶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