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是被告达郎先生必须面对这起案件,并不是你。你应该思考如何赶快摆脱这起案件,找回自己生活的方法。”
  “但是我想亲眼看一下,我想牢记我父亲在哪里做了什么,拜托你了。”
  他听到堀部的叹息声。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无可奈何。但我把话说在前面,你只能路过而已,不经意地看一眼之后,就要马上离开。”
  “也不能停下脚步吗?”
  “稍微停一下没问题,但绝对不能长时间逗留。我想确认一下,你应该不会打算带花或是其他供物去吧?”
  “我没有这个打算……”
  “那就好,绝对不要做这种事。因为不知道会在哪里被谁看到。如果有人在网络上写什么加害人的家属带了供物去现场就麻烦了。这个社会很冷淡,也充满恶意,那些人会觉得你只是为了争取酌情减刑在表演。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去现场完全没有好处。”堀部的语气很尖锐,似乎暗示和真不要在开庭前这么忙碌的时候添乱。
  “我知道了,我会记住你的话。”
  和真回想着律师说的话,拿着手机,走在隅田川堤顶上。
  不一会儿,他就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和照片上一样的地方,他打量周围,忍不住摇了摇头。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会想到这里曾经发生杀人命案。听说案发当时,这里正在做工程,所以无法通行。如今工程已经完成,安全围篱已经撤走,不时看到有人在散步的身影。
  如果当时也是现在这种状况,达郎就不会挑选这里成为行凶现场。如果是这样,达郎会怎么办?会寻找其他地方吗?但是考虑到时间是晚上七点,并不容易找到可以不被路人看到的杀人现场。如果没有找到,至少当天就不得不放弃行凶的念头。
  想到这里,和真就不由得想要痛恨那天这里刚好在做工程,难道那些人没有想到一旦把这里围起来就会变成死角,可能会发生危险的案件吗?虽然他很清楚,这种不满只是迁怒于人,而且毫无道理。
  话说回来,爸爸竟然能够找到这么理想的地方──他打量周围后,再度这么认为。
  根据达郎的供词,他来到东京之后,在和白石见面之前找到了这个地方,听起来毫无计划,真的只是刚好找到这里吗?
  然而,达郎不可能事先找到这里,否则他当天应该会有不一样的行动。
  达郎供称,他在案发当天从东京车站走到大手町,然后从那里搭地铁前往门前仲町车站。如果事先就决定在这里行凶,应该去水天宫前站。从门前仲町站到这里大约有一点五公里的距离,从水天宫前站到这里只有一半的路程。和真今天就不是在门前仲町站下车,而是从水天宫前站走来这里。
  达郎应该不会为了隐瞒事先就决定好地点而说谎。几乎招供一切,已经做好被判死刑心理准备的人,不太可能只在这个问题上说谎。
  看来他的确像他供称的那样,去了门前仲町站后,才来这里找可以行凶的地方,所以是因为不幸的巧合,发现了因为工程的关系,这里成为大都市的死角?
  但是──
  和真注视着隅田川静静流动的水面,忍不住歪着头。这里真的曾发生那么可怕的事吗?他即使努力发挥想像力,也无法想像达郎──他所认识的父亲,用刀子杀人的景象。
  一艘屋型船从眼前驶过。虽然他从来没有搭过屋型船,但有点好奇从船上看这里是怎样的情况。晚上七点时,已经是日落之后,可能天色太暗,无法清楚看到人影。但是,以杀人者的心理,如果有屋型船经过,应该会犹豫。达郎行凶杀了人,就代表当时没有船经过隅田川。和真觉得这也是一种不幸的巧合。
  正当他打算走向阶梯时,发现有一个人影靠近。是一个身穿灰色大衣的年轻女子。和真看到她手上拿的东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那名年轻女子手上拿着白色百合花。一种预感掠过他的心头。
  她瞥了和真一眼,但立刻移开了视线。和真觉得她的眼神似乎在说:“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不要管我。”
  和真迈开步伐,但内心很在意那名女子。他走上阶梯之前,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
  她正把花放在地上,然后跪在花前,握着双手,闭上了眼睛。那绝对是在祈祷的姿势。
  和真忍不住停下脚步,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离开,但两只脚不听使唤。
  她祈祷的时间应该只有短短数十秒,但和真觉得很漫长,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移开视线。所以当她祈祷完毕抬起头时,他仍然站在那里注视着她。
  他们之间有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她可能察觉到动静,突然转头看向和真的方向,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纠缠,然后分开,几乎同时移开了视线。虽然只是发生在刹那之间,但和真方寸大乱,快步离开那里,完全不敢回头。
  即使来到马路上,他仍然继续走路。他很后悔忘了堀部的忠告,在那里停留太久了。不,他并没有忘记忠告,而是无法不在意那名女子。
  她是谁?会在那里供花、祈祷的人有限。因为媒体并没有公布白石健介遭到杀害的现场。
  从年龄判断,和真猜想她可能是白石健介的女儿。堀部之前通知和真,遗族决定使用被害人诉讼参加制度,代表人是白石健介长女的名字。
  她在祈祷什么?不可能只是祈祷亡父安详地长眠,在即将开庭审理之前,她可能对父亲发誓,一定会为父亲报仇。被告已经认罪,所以犯罪事实部分无需争辩。对她而言,胜利是什么?她是不是希望被告被判处极刑,在如愿得到这样的结果,才会觉得打完一场胜仗?
  复杂的心情让他感到喘不过气。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那名女子希望被判处死刑的对象是自己的父亲这个事实。
  她有没有发现和真是被告的儿子?如果发现的话,会有什么想法?会有什么感觉?会觉得杀了她父亲的凶手,和他的家人都是令人憎恨的对象吗?
  和真停下脚步,打量周围。头顶上方是高速公路的高架道路,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似乎在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时,走到了陌生的地方。他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了目前的位置。
  原来是这里──他看着手机荧幕,终于知道目前的位置。他离开了隅田川,走向深川的方向。只要沿着高速公路继续往前走,就可以走到门前仲町。他想起之前去“翌桧”时的情景。
  当时他不知道浅羽母女对这起案件的想法,所以不敢透露自己的身分。但是前几天听堀部说,她们似乎对达郎并没有负面的感情,而且还担心达郎的身体状况。
  要不要去看看她们?和真想问她们达郎在那家店里都做些什么。
  虽然只是临时起意,但他觉得是一个好主意,脚步也变得轻盈。和真当然也有意识到,他另一方面是想要暂时忘记刚才那名女子──在案发现场祈祷的那名女子。因为她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花了十几分钟走到门前仲町。他再次确认了刚才的推理无误──如果事先决定了行凶现场,应该会从大手町站搭车到水天宫前站下车前往。
  和真走在人来人往的永代大道的人行道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之前和雨宫一起造访过的老旧大楼。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内心有点不安,所以在大楼前停下了脚步。一楼的拉面店正在重新装潢,目前没有营业。他犹豫着要不要走上旁边的楼梯。
  正当他下定决心准备迈步时,一名年轻男子走下楼梯。正确地说,是一名少年。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虽然头发向上抓起,但脸蛋带着稚气。在连帽衫外穿着夹克的身体很瘦。
  一个女人跟在少年身后出现了。和真一看到她,吃了一惊。她是浅羽织惠。
  织惠对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没有看她,一脸不耐烦地点了几次头,然后快步离去。织惠目送着少年的背影离去。
  不一会儿,她转身准备走上楼梯时,向和真的方向瞥了一眼,惊讶地停下了脚步,然后尴尬地低下了头。
  和真用力呼吸着走了过去,“请问……是浅羽织惠小姐吗?”
  “是。”织惠抬起头,小声回答。
  “我叫仓木和真,是仓木达郎的儿子。”
  “是……”
  “我知道在你忙着做生意时打扰会造成困扰,但我想了解一些情况,所以还是来了。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织惠动了动嘴巴,但没有发出声音。和真觉得她在犹豫。
  “那……”她终于开了口,“就去店里……虽然正在准备开店,有点忙乱。”
  “令堂也在,对吗?”
  “对。”
  “不好意思,谢谢。”和真鞠了一躬。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织惠对他说:“你稍等一下。”然后走进店里。和真猜想她要先去向洋子说明情况。
  不一会儿,拉门打开了,织惠对他点头说:“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