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因此,当我觉得唯有自杀一途时,我毫不犹豫地前往那里。那里一定是最适合我的葬身之地—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一般,我径直奔向那里。
  “禁止滑降”的牌子翻新了,但仍插在和儿时相同的位置,前方的雪地上没有一丝滑过的痕迹。我深吸了一口气,滑向那片全新的雪地。
  我将重心略略后移,翘起滑雪板的前端前进。穿过树林,滑下陡坡。经过一片小树林时,我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地。正前方,纯白色的斜坡延伸开去,宛如丝带一般,在前方戛然而止,下面是幽暗的深谷。
  我闭上眼,滑向死亡。几秒钟后,我感到天旋地转,瞬间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忘了自己要寻死,但当我想起后,就深深懊恼怎么没死成。母亲流着泪庆幸我的生还,我却看到她就心烦。她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滑雪,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对她说,我是想去寻死。
  更令我在意的是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的事,不知道他们的遗体怎样了。委婉地向母亲问起时,她的回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通知了雨宫先生他们,大家都很担心你。”
  “雨宫……他在吗?”
  “在啊,在剧团里。我请他转告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他们可能不久就会来看你。”
  雨宫京介和元村由梨江都还活着……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们发现轮胎被扎破后,一定感到进退维谷,然后猜到了这是我做的手脚,温子才会打电话来骗我。他们是借此向我报复。温子演得太逼真,我完全上当了。
  之后,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虽然没受严重的外伤,但控制下半身活动的中枢神经受损,正如医生所说,我腰部以下的肌肉完全无法动弹,就像失去了下半身。我一连哭了好几天。虽然这是我自己造成的,但一想到导致我落到如此地步的缘由,我就从心底涌起恨意。我请母亲谢绝他们的探访。
  我比预想中早出院,但行动全要依靠轮椅。出院当天,本多雄一正好来看我。本来我打算暂时不见任何人,尤其不想见剧团的人,但听说他来了,我还是想见上一面。因为本多雄一是对我的演技评价最高的人,待我也总是很亲切。我隐约感觉到,他应该对我有好感。他也曾在圣诞节送我项链,但我并没有把他当成恋爱或结婚的对象,只当作是好朋友。
  本多雄一带来了花束、古典音乐cd、搞笑漫画和科幻电影的录像带,每一样都是我喜欢的。之前我都忘了世界上还有这些东西,看到时高兴得流下泪来。他回避了我的腿、滑雪、演戏和试镜等话题,和我聊了很多其他的事。看得出他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
  本多雄一的来访让我的情绪稍有好转,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走后,寂寞和痛苦反而变本加厉,如同海啸般向我袭来。我用剃刀割腕,第二次试图自杀。我呆呆地看着鲜血流淌,虽然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喊声,却没有力气回答,只盼着死亡尽快到来。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本多雄一的声音。我以为是幻听,没想到是真实的。他冲到我身边,用毛巾紧紧绑住我的手腕,不停地对我说,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回过神时,我发现母亲也惊慌失措地站在一旁。
  我刚刚出院,又去了医院处理伤口。说来惭愧,伤口并没有深达动脉,只是皮外伤,即使不加理会,也很快就会止血。听了医生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我连自杀都做不到啊。
  之后,就剩下我和本多雄一两个人。他原本已去了车站,打算回东京,但因为总觉得我神情有异,特地又回来看我。
  我向他坦白了一切,将那三个人来找我以及我为什么要自杀的事都告诉了他。他完全理解我的痛苦、悲伤和愤恨,将脸埋在我轮椅上的双膝间哭了起来,最后咆哮说,他绝对不原谅那三个人,要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跪在我面前道歉,直到我原谅为止。
  但我摇了摇头。即使他们向我道歉,我的未来也已无可挽回。纵然他们一时感到自责,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忘了我的事,因为他们有着光明的未来。我也告诉本多雄一,虽然你现在对我很尽心,但迟早会不再挂念我这个身体残疾的女人,偶尔想起来,不过是叹一口气,感叹怎么会有这种事而已。
  他听到我这样说,涨红了脸,用坚定的口气说:“你不相信我吗?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旁。雅美,你可以命令我,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我该做些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本多雄一拼命地叫喊着,我却无法轻易接受他的热情。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啊。
  “那么,”我说,“你可以杀死那三个人吗?”听了这句话,他明显迟疑了。我继续说道:“看,你做不到吧?那就不要随便夸下海口。”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好,我明白了。我会杀了那三个人。”
  久我和幸的独白
  “我当时的确没有立刻回答,”听过麻仓雅美的长篇自白,本多雄一开口了,“但我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再次确认自己的心意。老实说,从雅美那里得知原委的那一瞬间,我就想杀了他们三个人。也许有人会说雅美是自作自受,但我认为并非如此。他们三人应该首先扪心自问,为什么雅美要扎破轮胎?而且就算是报复,撒那样一个谎也太过分了,我不能原谅。”
  “都是我的错。”笠原温子哭得更厉害了,“是我想的主意。当时轮胎破了,我们被困在路上,我立刻想到是雅美干的,于是想要教训她……如果她以为发生了车祸,两人死亡,一定会自我反省。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元村由梨江抱住痛哭的笠原温子,也流下泪来。“不是温子一个人的错,我也没有反对。”
  “我也是。”
  三个人竞相开始忏悔。我用手势示意他们先冷静,然后转向本多他们。“所以你们就拟订了杀人计划?”
  “计划是我拟订的。”麻仓雅美说着环视室内,“这个山庄是我叔叔的,当我决定复仇时,立刻就想到了这栋建筑。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这里有机关吧?”我用拇指指着储藏室。
  “没错。我不想让本多在其他地方杀死他们。就像你刚才说的,我想亲眼看到复仇的过程,否则,总觉得不够快意。”
  “所有的窥视孔都是原来就有的吗?”
  “原本只有一个。我叔叔这个人品行不大好,所以设计了这个窥视孔,可以偷看隔壁的房间。如果有年轻女客住在那里,他多半会躲在储藏室里偷看。”
  “你叔叔就是那位小田先生吗?”想起第一天见到的中年男人,我问道。麻仓雅美点了点头。那人看起来纯朴老实,没想到是个偷窥狂。“那可以偷看交谊厅和这个房间的窥视孔呢?”
  “那是我拜托叔叔做的,我还请他安装了窃听器和贴了墙纸的隔板。”
  “这么说,你叔叔也知道杀人计划?”中西贵子瞪大眼睛问。
  麻仓雅美摇了摇头。“我叔叔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他,我们要在这里排练舞台剧,而且要演绎出实际生活的感觉,这是导演东乡老师的指示。我奉老师之命暗中观察大家,所以要偷偷躲起来。叔叔听后,很高兴地替我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他很容易上当嘛。”中西贵子幽幽地说。
  “这栋建筑没多久就要拆了。我叔叔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所以经营状况好像很惨淡。这么老旧的房子,房间也没有独立浴室和洗手间,本来就吸引不了现在的年轻人,所以他根本不介意在墙上开几个洞。”
  “因为少人问津,所以整栋包下四天也不是难事?”我问。
  麻仓雅美点了点头。“是啊。我叔叔打算在黄金周接待几批客人,然后就把店关掉,在那之前处于半停业状态。所以一开始我说要租用四天排练舞台剧,他还嫌麻烦不想答应,直到我说只需准备食物和燃料,其他都不用管,他也可以不住在这里时,他才突然欣然同意。此外,他对我要偷偷躲起来这件事好像也很满意。”
  我想起第一天小田伸一说的话。他说是通过中间人接受了东乡的预约,原来这个中间人就是麻仓雅美。那时,他当然知道麻仓雅美正躲在里面,看来他也是个出色的演员。
  “就这样,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你们到来。”
  “以东乡老师名义写的那封信,自然也是出自你的手笔了?”
  “是的。据本多打听到的消息,虽然试镜了,但东乡老师正处于严重的创作瓶颈期,恐怕暂时写不出剧本。不过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跟你们说实话。所以我确信,不用担心被你们识破那封信是伪造的。只是信封上的邮戳不能是飞騨高山,所以我让本多从东京将信寄出。”
  唉,东乡果然如我所料已经陷入瓶颈。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一举成名,这份雄心也化为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