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概是担心他们俩一个萌生杀意、一个心存不舍而变了卦,流筝赶紧挽着洛迎窗的手臂催促道:“姐姐,我们快走吧,这次用药的剂量不大,再耽搁些时辰,程公子就该醒来了。”
洛迎窗平静地点了点头,略带一丝眷恋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程雪案的身上,他的神态很安详,似是借由安神香的作用进入了某段美梦,也算是给洛迎窗最后的一点点安慰,她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便在流筝的催促下转头离开了。
然而,当几个人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在风眠、流筝和楼叙白惊诧的神色中,洛迎窗突然转过身来快步走到床边,行云流水地俯下身子,在沉睡的男人额头轻轻留下了最后的临别一吻,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春风酒楼、离开了这座吃人的京城。
第78章 坠崖
辅政大将军府内,墨循好不容得了个清闲,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自己的长刀睡大觉。
大概是因为血仇太多,墨循从来都睡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窗外闪过一道黑影,风中透着一丝肃杀的味道。
向来警惕的墨循直接翻身而起,防备地闪到窗边,竟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被人塞了一张纸条。
墨循想都没想便将展开一瞧,当即眉头紧蹙,暗叹不妙。
等墨循带人赶到春风酒楼的时候,哪里还见到洛迎窗一干人的身影。墨循有些忐忑地派人将春风酒楼上上下下全搜了个遍,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来到洛迎窗的闺房,只求自家二殿下不要大发雷霆才好。
墨循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刚往屏风里边探出个脑袋,便活活被端坐在床边的程雪案吓了一跳。
“……二,二殿下。”
墨循不敢失了礼数,赶紧绕过屏风,单膝跪在程雪案的面前行了一礼,然后又下意识抬起眼皮偷瞄了程雪案一眼,他整个人阴沉着一张脸,周遭浑是嗜血的怒气,像极了他昔日领兵打仗踏平敌军铁骑般威风凛凛的架势。
程雪案越是冷静,越是沉默,便越是不可招惹。
跟着自家二殿下这么久,程雪案这点脾气秉性,墨循还是摸得清楚的。
其实前后也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许是洛迎窗担心楼叙白专制的安神香对程雪案的药效太猛,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实在可怜,才在临走前专门托人给墨循捎去了消息,好让他适时赶来春风酒楼将中了迷药的程雪案接走,只可惜程雪案对于任何药物的抗药性,比洛迎窗想象中还要顽强,本来需要至少三柱香才会苏醒的药剂,放到程雪案身上却也只支撑了不到半炷香而已。
只是眼下程雪案一言不发,墨循也不敢轻举妄动,实在猜不透程雪案到底是想让人把玩弄了他的洛迎窗一行人抓回来,还是借此机会直接放走他们。
就在墨循像根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等待程雪案的命令时,他家这位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多愁善感的二殿下,突然没由头地来了句:“我以为,她是愿意留下了。”
墨循:“……”
墨循倒是将程雪案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他这个榆木脑袋转了半天,也实在想不出一句安慰他家刚失了恋的二殿下的话,干脆噤了声。
一片死寂在房间内停滞了许久,程雪案才缓缓起身道:“回府。”
听罢,墨循赶紧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还以为自家二殿下这是终于想明白了,打算放过洛姑娘,也放过自己。
谁知,程雪案的脚步都还没有踏出洛迎窗的房门,便又沉声道:“现在可以派人围捕了。”
墨循闻言微怔,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程雪案冷笑了一声,充满了玩味道:“在他们自以为已经逃出我的掌控后,再将他们逼上绝路,岂不是更有趣?”
此话一出,墨循的背后不由打了个冷颤——果然,程雪案对洛迎窗的感情已经近乎疯狂,他绝不允许洛迎窗逃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尤其是以这样欺骗他的手段。
墨循心里狠狠地为洛姑娘
和自己的小师弟捏了把汗,却也只能答道:“……是,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急促的蹄声在寂静的旷野中滚滚而来,五个人四匹快马正向着远离京城的方向疾驰,风刮得衣袂猎猎作响,马蹄踏碎积雪,卷起尘土与寒风。
而敏锐的风眠迅速觉察到身后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是程雪案派兵追来了?”
“不可能啊,我的药怎么可能会失效!那可是足足三四个时辰的剂量啊,够放倒好几头身强力壮的大公牛了!”楼叙白紧紧环着流筝的腰,听到左前方对自己的药提出质疑的风眠很是不满,和着风声对风眠大吵大嚷,“肯定是你自己吓自己,咱们都出京城几里地了?追兵怎么可能——”
“追兵来了!”
楼叙白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付山海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们闻声向后望去,正巧见天地一线之处,隐隐有冲锋的火光,夜色中数百骑黑甲骑兵破风而来,马蹄齐鸣,箭矢破空而至,仿佛整个黑夜都被杀气撕裂。
楼叙白见状,不由咒骂道:“这程雪案到底什么精力?难不成比九头牛还要亢奋!”
而经楼叙白这样一提醒,洛迎窗才想起来之前程雪案曾说过,他儿时被用作试药的工具,早就对很多药物都产生了极强的抗药性。思虑至此,洛迎窗的心头不免又蒙上一层哀伤和怜惜,只是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根本没有闲暇让她为现在那位高高在上要追杀自己的男人心慈手软。
洛迎窗骑在马背上,牙关紧咬,眼神之中尽是不可动摇的冷峻,她高束起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满脸汗水与血迹,身后的披风已经撕裂,但脊背却依然挺直,不容一丝懈怠。
她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追兵,那样遥远的距离无法看清来者都有谁,她没再眷恋任何,当机立断地冷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按原计划分头逃,到老地方汇合!”
话毕,四匹马顿时向着各不相同的方向奔突而去,卷起四条灰白的烟尘。
身后的追兵一愣,旋即分兵追击。
但为首的墨循却是冷笑一声,眼神如鹰,当即锁定了洛迎窗的身影:“我们的目标在那边,随我前去请洛姑娘回府!”
箭矢再度破空飞来,洛迎窗身边的枝干被射断,擦过她的肩头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鲜血顿时染红了肩头,但她却未曾回头,只是俯身贴紧马背,猛地拉紧缰绳,强忍剧痛直奔山林深处。
林中光线昏暗,枝桠横生,马蹄踏过落叶发出脆响,而她清楚地记得,前方有一条自己曾与程雪案共同探出的一条羊肠小道,蜿蜒盘绕,树木密集,荆棘丛生,可以为她博得一丝先机。
身后马蹄声越发逼近,她听到墨循的声音在喊:“拦住洛姑娘!切记不可伤其性命!”
但洛迎窗早已悄然布下小巧机关,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逃亡的时间。
她一路丢落香囊与破布,混淆了自己的气味,又在关键路口打碎了提前安置好的油桶,毫不知情的数名追兵没有防备地踏过那片区域,□□之马果然在一片油地里打了滑,纷纷撞树狼狈不堪。至于闯过油地的几个人,最终也没逃过风眠他们事先设下的竹钉和倒钩,所剩无几的追兵纷纷被那些陷阱绊住,落马负伤。
短暂的混乱换来了数息喘息之机,但洛迎窗知道,这只不过是挣来的几步生路,她没有一丝松懈,深知程雪案手下由墨循直接训练的精锐们正在逼近,他们的脚步不会被区区林障拖住多久。
洛迎窗穿林越涧,翻过一座矮岭,却在雾气弥漫的尽头猛然勒马。
前方林木骤然稀疏,地势陡然升高,一座断崖赫然立在她的眼底,在夜雾弥漫之中只觉它陡峭如削,而崖底是奔腾的怒江,在月光下翻滚出银白的浪花,宛如死亡的魔爪。
洛迎窗勒马站在悬崖边,冷风从崖底呼啸而来掀起她的衣襟,如刀刃般几乎要割破她娇嫩的脸,此时她的心跳如鼓,她深知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
身后杀声又至,马蹄重响如同命运的丧钟,一队追兵现身林间,利箭上弦,冷光逼人。
“洛姑娘,你逃不掉的。”为首的墨循翻身下马,步步逼近,但却用难得温柔的语气劝说着她,“二殿下他只要你留下,别再违背他的心意了,这样对你们彼此都好。”
洛迎窗望着那片虚无的深渊,眼神却出奇地平静,风吹得她的发丝与披风猎猎作响,仿佛是最后的挽歌。
“那就请告诉他——”洛迎窗面带微笑地转过身,回眸看了一眼这片山林,又将视线落在身后层层的追兵之上,目光如寒星凛冽,“他留不住我的。”
话毕,还未等墨循再度开口劝阻,洛迎窗猛然一转身,毫不犹豫地纵马跃起,整个人随马一起化作一道黑影,投入了崖下无边的夜色之中。
那一刻,她仿佛重获了自由。
而就在那刹那间,林间惊鸟四起,众人皆为洛迎窗这不肯屈服的行径骇然不已,纷纷奔至崖边,却只能望见滔天浪涛的崖底,而回应他们的也只有山风怒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