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所言的贪污之事,我并不清楚,只是从父王的口中听说过,当年江宴和下狱后,范珲接管了他的商业版图,其中便包括同玄戎的一条贸易线路,但父王不信任范珲,坚决不愿意与他有任何交易……”程霜台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眸光微黯,“从那之后,便不知哪里传出了谣言,认定江宴和与玄戎表面上进行商业往来,背地里却在进行谋逆勾当,于是昭武帝便借此问罪玄戎,当时父王为平战事息事宁人,才不得已献上大量珍宝,并将你送去大昭为质。”
  话毕,他垂眸看着棋局,灯光映照下,黑白交错,纵横之间,仿若当年那局深不可测的权谋之网。
  程雪案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哥哥身上良久,才轻轻叹息一声,执起一枚白子落下,低声道:“如今言明,已然太迟。”
  程霜台勾了勾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语气淡淡道:“迟……总好过一生不知。”
  窗外寒风拂过,烛火微微摇曳,映出两道沉默对弈的身影,仿若旧事沉浮,恩怨未尽。
  “此外……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程雪案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灯影下,他神色不动,只是盯着棋盘。
  程霜台闻言,目光微微抬起,看向对面的弟弟,只听他轻声道:“臣弟所爱之人在流亡途中不幸殒命,虽未明媒正娶,但情深意重、逾越凡俗……臣弟愿依王室子弟正妻之仪,以‘鹰羽祭’告慰其灵,盼父王在天之灵垂鉴。”
  程霜台似是早已料到弟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并未追问,只是执起一枚黑子落下,回应得很是干脆:“既是你心中所愿,便依你而为。”
  第48章 祭奠
  几日后,玄戎王庭外的草原上,天地苍茫,风声猎猎,群山肃穆,祭坛高筑。清晨的寒风携着雪意拂过王庭高阙,殿前宽阔的祭坛上,黑色的旗帜随风翻飞。
  今日,玄戎举国在此为洛迎窗举行“鹰羽祭”。
  尽管这场婚约从未得到正式承认,她的身份未曾昭告天下,但程雪案仍然遵循玄戎国的礼仪,以玄戎王室子弟的正妻之礼送洛迎窗最后一程。
  祭坛前,身披黑色大氅的程霜台立于最前方,而程雪案则身着玄戎传统丧服,一袭苍青色长袍,袖口与衣摆缀着银色鹰纹,显得寂寥而肃然。
  风吹起他的衣角,两旁烛火微微摇曳,他静静地站在祭坛中央,手中捧着一束鹰羽,那是猎鹰换羽时自然脱落的翎羽,被裁剪整齐,以玄戎金线缠绕。而在场的所有人皆佩戴一枚鹰羽于胸前,以示哀悼。王庭众臣肃立两侧,玄戎勇士们单膝跪地,手握弯刀,低垂着头,缄默无言。
  洛迎窗虽然不是玄戎的王妃,但在程雪案心中却胜过一切世俗名分。
  侍祭者端上青铜酒盏,酒色深沉,如夜色凝成。
  程雪案缓缓接过,双手微微收紧,目光沉沉地望着面前的长空,喉结微动,最终低声道:“故人远去,愿鹰引其魂,归于自由之境。”
  话音落下,他缓缓扬手,将酒洒落在祭坛前的白玉石上,清冽的酒液渗入石缝,如泪一般无声无息。他低垂着眼睫,沉默片刻,随即缓缓俯身,将手中的鹰羽轻轻放入青铜火盆中,烈焰瞬间吞噬了那片羽毛,燃起一缕淡淡的白烟,飘向天际,如同她的灵魂被鹰引渡,挣脱尘世,飞向自由的天域。
  风卷过草原,火光映照在程雪案冷峻的面容上,衬得他神色愈发深沉,程雪案闭了闭眼,胸腔里有一丝疼痛缓缓蔓延。
  此时,玄戎勇士牵出一只黑翅苍鹰——这是王庭精心饲养的猛禽,驯养多年,与王族血脉相连,它站立在高杆之上,双翼半展,锐利的金色眼眸注视着天地,仿佛在等待着某个命运的召唤。
  勇士缓缓摘下鹰上的皮索,解开它脚上的束缚,一声长啸,鹰爪一松,苍鹰振翅而起,冲向无垠的天际。
  程雪案仰头目送着那只苍鹰冲破风雪,直冲云霄,风吹起他的衣袖,鬓边一缕发丝拂动,却无人看见他指尖微微颤抖。
  他眼底沉痛却坚定,默默沉声道:“愿你自由。”
  那一刻,程雪案仿佛真的看见洛迎窗的灵魂化作那只鹰,越过重重山岭,不再受尘世束缚,归于无垠长空。
  她本就是天地间自由的人,未曾真正属于过他,也未曾属于任何人。
  天边白云悠悠,苍鹰的身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苍茫天际。
  祭坛前的火盆早已燃尽,风卷过灰烬,带着淡淡的焦痕气息,夜色自远方悄然笼罩玄戎王庭,群山沉入一片苍茫的黑暗之中。
  观礼的众人已然散去,王庭重归寂静,只有程雪案依旧立于原地。
  他未曾离去,也未曾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仰望夜幕深沉。
  天上孤星零落,银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肩头,映得他身影清冷孤绝,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宛如遥远天际传来的鹰鸣。
  她走了。
  他本应回去,可脚步却仿佛被什么钉在原地。
  他痴痴地等待着,等待夜色更深,等待风声静止,等待那只放飞的鹰能否再度折返。
  但鹰不会回来,她也不会了。
  程雪案沉默地立在原地,夜色浸透了他的身影,寒意逐渐攀上指尖,可他依旧没有动,直到东方泛起一抹微茫的晨光,将天际染成浅淡的青色,夜雾褪去,玄戎王庭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
  天亮了。
  程雪案终于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缓缓合上双眸,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衣袍微扬,转身朝着王庭深处步履从容地走去。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后那片祭坛之地,他今生再也不愿回望。
  收拾好悲痛的情绪,作为玄戎二殿下的程雪案迅速加入到讨伐大昭的军事队伍里,两国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与此同时,大昭境内某座山脉的深处却躲开了战事的纷杂,幽静的湖泊与茂密的竹林交织成一片令人艳羡的世外桃源。
  这里远离尘嚣,四周的青山环绕,湖水如镜,水面上轻纱般的雾气弥漫,带着清晨露水的清新气息,小径曲折,穿行在高耸的竹林之间,竹叶间透着零星的阳光,斑驳陆离地洒在地面,一座清幽的竹苑便隐藏在这一片密林之中,不易被人察觉。
  竹苑并不大,但极为精致,四周是天然的竹篱围绕,篱笆内一片宁静的竹屋,屋顶铺满了青苔,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屋外,几株盛开的梅花悄然吐香,几株翠竹挺拔苍劲,似是守护着这片隐秘的天地。
  而屋内则简朴温馨,窗格用精巧的竹编细工制成,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光斑在地上游走。床榻铺着软绸床单,简单却舒适。屋内的空气清新,飘着草药与竹木的香气,几种草药搭配成茶,静静地散发着令人宁神的清香。
  打破了这份宁静的,是从屋内传来的接连几声喷嚏。
  “姐姐,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流筝端着一碗刚从付山海那里取来的热腾腾的姜汤,径直走入了屋内的房间,而洛迎窗正在床榻之上静卧着,被从湖中救起后,她多少受了风寒,风眠他们担心她伤势未愈,又身心俱疲,一行人索性躲藏回这片曾经居住过许久的竹苑。
  流筝心疼洛迎窗,难得多了几句嘴,语气里尽是忧虑:“眼瞅着风寒要好利索了,怎么又打起了喷嚏?”
  风眠抱着胸站在屏风旁边,冷哼一声:“肯定是程雪案那小子在大老远念叨着你呢。”
  流筝责怪地瞪了风眠一眼,可后者却越说越来劲:“你说你,早点跟我们离开不就好了,非要整一出假死的戏码,险些被岳松照的人钻了空子。”
  本来当初几个人说好,由风眠他们假装杀手半路拦截,当着程雪案的面儿杀了洛迎窗,然后再让流筝在另一端接应假死的洛迎窗,结果没成想,这出戏还没开始,便被岳松照的人抢先登了台,好在玄戎军也适时赶到,虽然过程有些出乎意料,但最起码结局走向还是契合了他们的预期。
  不过面对风眠的嘲讽,洛迎窗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只是撇了撇嘴,有些低落地回应道:“如果他知道是我主动弃他于不顾,我怕他会太过痛苦。”
  风眠却觉得洛迎窗为好心为程雪案着想,实在是多此一举:“难道亲眼见证你的死亡,程雪案就不痛苦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洛迎窗一仰脖,咕咚咕咚把姜汤全部喝了下去,视线垂落在一干二净的碗底,自己的心不知为何也空落落的,“活着就还有希望。”
  而她,狠心将程雪案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掐灭了。
  风眠无法理解洛迎窗的心情,只是担心她为程雪案那家伙心神不宁,而同样作为女孩子家的流筝,便更能将洛迎窗的矛盾和痛苦看在眼里,心疼却无能无力。
  三个人在房间内沉默无言,气氛一时僵在那里,好在付山海在门外吆喝着喊他们出来吃饭,才打破了眼下的尴尬局面。
  竹苑外,几个人围坐在一处小小的石桌旁准备用餐。石桌是由一块块厚重的灰色石板铺成,四周被一圈低矮的石凳环绕,桌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旁边的竹篱笆上也结了薄薄的霜花。火炉旁传来一阵阵的热气,炉中的木柴劈啪作响,温暖的光线映照在众人身上,融化了此时的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