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眠点点头,冷言道:“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们来查。”
“这些日子洛姑娘不能露面,不光食客们会起疑心,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肯定不会放过此次机会……筝儿,还要拜托你多方周旋,小心回应,切莫要让他人抓去了话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嗯,去外地考察的由头多少还能撑过一段时日,眼下就要看程雪案他有多少本事了。”
流筝说话时不由向二楼的方向瞟去几眼,眸中尽是忧虑。
屋内灯火微弱,透过半开的窗棂投下斑驳光影,这些时日以来,病榻上的洛迎窗身形消瘦了不少,苍白的脸庞犹如纸张般脆弱,鬓发也因高热而被冷汗浸湿,零落地贴在额角。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嘴唇干裂泛白,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虚弱的呓语,仿佛深陷噩梦之中。
程雪案横冲直撞跑上了二楼,又后知后觉,担心过于嘈杂的声音会惊扰了床榻上的洛迎窗,在进门时又刻意放慢了脚步,轻轻掩上了门,又悄无声息地走近了她,最终紧攥着拳头立于榻旁,目光沉稳地注视着洛迎窗病恹恹的面容,心中浮起一丝熟悉的痛苦和无尽的恨意。
这些日子,他见过太多因瘟疫逝去的百姓,也见过太多像她一样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如今,他更不愿再让这个与他息息相关的生命从自己眼前消失。
程雪案简单为洛迎窗擦拭了下身子,顺便检查了下她的症状,然后立刻吩咐流筝去药铺上抓了些药材来,亲自守着药坛煎煮许久后,再次不敢怠慢地回到洛迎窗的房中,熟练地端起药碗,轻轻吹散药汤上的热气,便单膝跪在榻前,一手扶住她微凉的后颈,一手执勺,将苦涩的汤药缓缓送至她唇边。
意识昏沉的洛迎窗下意识皱眉,虚弱地侧头抗拒。
“别闹。”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无奈与温柔,“药苦也得喝。”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迎窗试图睁开眼睛,拉开了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微不可闻的语音里有一丝惊诧,一时间许多想说的话都哽咽在喉,最终只是轻轻地唤了他一声:“雪郎……”
“嗯,是我……别害怕,我在这里。”
程雪案的稍作停顿,耐心地以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脖颈,让她能顺利吞咽,直到一整碗药尽数下肚,然后他又轻巧地将药碗放下,转身拧干净一方湿帕,仔细地擦拭她额头的汗珠,又取了些草药泡水,将帕子敷在她滚烫的额上。
洛迎窗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些,尤其在听到程雪案沉稳的回应后,她心里不由觉得一
阵踏实,半梦半醒中微抿着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也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安抚程雪案。
程雪案见状,方才松了一口气,坐回榻旁,半垂着眼眸望着她,眸色深沉,隐忍着一丝说不出口的疼惜。
他想起记忆里的洛迎窗,那双漂亮的含情眼像盛着春日暖阳,明媚又狡黠,她做事八面玲珑,说起话来又伶牙俐齿,从不会让自己吃半分亏,仿佛世间任何事都能凭着她那独一份的聪颖和机灵劲完美化解,不会令让她愁眉半分,像是人世间最肆意又张扬的风。
可如今,那双曾经盈满笑意的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再无往日的神采,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她再没有力气戏弄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唤他的名字。
程雪案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消瘦的脸颊,掌心下尽是病弱的凉意,连片刻的挣扎都没有,他喉结微动,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
若他早些回来,若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自诩护得住万民苍生,却独独护不住一个她。
想到这里,他的指尖不自觉收紧,眼底的悔意与自责化作了隐忍的锋芒。
他轻叹一声,缓缓俯身,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低声道:“窗儿,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再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程雪案的声音极轻,几乎融入夜色之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
当晚,他陪了洛迎窗一整夜未曾离去,只独守在她身侧,没让任何人打扰。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月色如水,而他微微倾身,将洛迎窗的手轻轻握住,感受着那一点点回暖的温度,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怅然和侥幸。
若是再晚一步,他可能就要永久地失去她了。
而希望洛迎窗消失在这个世上的,确实另有他人。
夜色沉沉,京城内宛若沉眠的巨兽,唯有寥寥几处灯火未熄,尚书仆射府邸深院之中,红烛映照雕梁画栋,烛影晃动间,透出一丝深不可测的气息。
范家家主范珲披着一身夜色,踏入尚书仆射府,他步履沉稳,眉眼间带着一丝算计的笑意,径直步入厅堂,而尚书仆射岳松照早已等候在此,他身着宽袖常服,正捻着茶盏,目光平静如深潭。
范珲拱手,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范某深夜来访,岳大人可不会见怪?”
岳松照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范家主亲自登门,自然是要紧之事,本官岂敢怠慢。”
范珲微微俯身,低声道:“那位侯爷,已经回京了。”
岳松照闻言,指尖轻敲桌面,眸色微沉:“果然,他舍不得春风酒楼那位貌美如花的老板娘。”
范珲冷笑一声:“平兀侯以为是自己瞒天过海偷偷回城,殊不知,他这一路上的每一步,都是按照我们设下的棋局行进。”
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几日前,范珲按照岳松照的指示,暗中买通京城医馆的仆役,假装春风酒楼的食客同洛迎窗攀谈,又故意聊起程雪案的两难境地引她失神,趁机将沾染了瘟疫病源之物悄然融化在洛迎窗的酒杯里,并派人在放出风声,让远在白渊城的程雪案得知她身染疫病。
他们赌的,正是程雪案的心。
果不其然,程雪案得知消息后,竟不顾白渊城事务未稳,秘密启程,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只为陪伴那个病榻上生死未明的洛迎窗。
而他踏入京城的瞬间,罪名便已为他备好——
“平兀侯程雪案私自离开疫区,勾结瘟疫城的乱民盗匪,意图谋反!”
岳松照嘴角微微勾起,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瘟疫之地,盗匪横行,城中贪腐之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圣上本就对他忌惮,此刻,他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只要再加一把火,他必然难逃一劫。”
范珲接过话:“届时,我们再呈上他在白渊城搜查到的‘证据’,让圣上以为是他假借肃贪之名,实则是收揽民心,想要挟持此案,将你我二人一举扳倒。”
岳松照抬眸,目光锋利如刃:“很好,这样一来,程雪案便再无翻身之地。”
第36章 搜查
接连几日都没能见到洛迎窗的范淳总是心神不宁,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好在最近父亲的注意力似乎也并不在自己身上,于是范淳心不在焉地听完先生讲学后,便想悄悄溜去春风酒楼,谁知道却与办完事回府的范珲撞了个正着。
“你又要去找洛迎窗?”
范珲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范淳一番,一下就拆穿了他的小心思,没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
“父亲……这几日洛姑娘都未曾露面,我有些担心……”
“你堂堂范家独子,以什么身份关心一个与你没有任何干系的风尘女子?”范珲宽袖一甩,冷哼一声,“你是不是都没听到最近城中都是如何议论纷纷的?大家都在猜测春风酒楼那位老板娘是染上了瘟疫秘而不宣,借口出城采购,实则躲在春风酒楼里苟延残喘!保不齐哪天百姓们便直接蜂拥至官府,要他们彻查整个春风酒楼,生怕她成为整个京城的祸端!”
“什么?瘟疫!”
范淳一惊,他之前只是听说瘟疫只在白渊城周边蔓延,远在京城的洛迎窗又怎会沾染!
来不及细想,范淳就要绕开父亲往府外冲去,当即便被范珲身边的护卫拦住了。
“父亲!”
范珲却全然不瞧自己的儿子一眼,只是冷言命令道:“将少爷送回房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踏出庭院半步!”
范淳闷在房间里越想越不对劲,虽说洛迎窗染了瘟疫更可能是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的谣言,但他心里还总是惴惴不安,无论如何,他必须亲眼所见才能确信。
于是,平日里老老实实的范淳开始绞尽脑汁如何瞒过门外护卫的视线,偷溜出府。
“来人啊——来人啊——”
护卫听见范淳的喊声,凑到门前来询问:“少爷,有何吩咐?”
“我饿了!让人给我送点饭来!”
两名护卫之间互相使了个眼色,许是怕这位向来敦厚的少爷耍什么花样,便只有一人前去厨房找人弄点吃的。
不多时,护卫身后跟着位家仆一同来到了范淳的房间,范淳一把将端着餐盘的家仆拉了进来,砰地一声将房门一合,两位护卫便被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