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等程雪案再次回到客栈已是深夜,韩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敲开了他的房门,打算向他汇报下白日里白渊城内的现状。
  “眼下朝廷的拨款对白渊城而言,不过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瘟疫蔓延的速度远比车马行军的速度要快得多,当前的死亡人数还在激增,我们必须采取点什么措施才好。”
  程雪案双手抱胸倚靠在床头,听了韩煦的话沉默许多都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疲于奔波累得睡着了。
  韩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想帮他披上薄被,便见程雪案那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猛地睁开,比孤寂的夜晚还要漆黑,刹那间,倒是吓得韩煦一激灵。
  “怎,怎么了?”
  “明日召集白渊城尚康健的郎中,再派人从周边城镇购置药材。”程雪案抬起眼皮瞧了韩煦一眼,“还要烦请韩大人跑一趟军营,同领军商议下能否暂时从军中调拨些存粮,好让我们在城内设置义粥棚,确保仍在世的百姓都能有热粥可食。”
  “嗯,我知道了。”韩煦点点头,将薄被递给程雪案,“那你早点休息吧,眼睛都红透了。”
  “不急,我现在还有其他要紧事做。”
  程雪案起身绕过韩煦,并没有接下他手中的薄被,韩煦便干脆后退一步,拦住了程雪案的去路。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之前守在古庙外的那个老头还记得吗?他是当年北征兀答时,军营里妙手回春的军医,颇有战场经验,我想请他这几日帮忙严格划分病患与康健者,专门设置出隔离区,避免瘟疫进一步扩散——这也是我此番特意请他随行的原因。”程雪案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一声,“不过老军医德高望重又神出鬼没,我可不敢怠慢了他。”
  韩煦瞧着程雪案的背影,一时想起他少年时那股子潇洒恣意,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这些年,有些东西终究是随着岁月的磨砺和身份的差别被迫改变了。
  那日后接连几个清晨,士兵们都背着药桶,挨家挨户焚烧草药,熬制汤剂,洒在城中各个角落,驱散污秽之气,城内大街小巷,尽是药香弥漫。
  程雪案没有留在衙门坐镇,而是换上一身寻常衣衫混在难民群中,高大的身影穿梭在破败街巷间,帮着身披轻甲的士兵们抬病人、分发药汤,虽然他并未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韩煦不想独占他的功劳,已经偷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招待他们的掌柜的听,借此人的嘴巴将真相传达出去。百姓们望着这位身居高位却愿意亲力亲为的平兀侯,心中的敬重和感激油然而生,疲惫的眼底也渐渐燃起希望。
  而韩煦则穿着较为华贵的衣裳,风风光光地坐于高堂,按照程雪案的吩咐指挥四方,程雪案担心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习惯这样颇为恶劣的环境,还专门留下了祈明侍奉着。
  四下无人,所有人几乎都身兼重任忙来忙外,根本顾不及在高堂之内停留片刻,唯有韩煦和祈明主仆二人,说起话来也就方便许多。
  “祈明,你现在还是定期向阿姐汇报阿雪的行踪吗?”
  韩煦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冰冷,像是悲秋般寂寥落寞,半是对阿姐的怨恨,半是对程雪案的心疼。
  “回少爷,是。”
  祈明回答得简明扼要,听起来并没有半分动摇,也不觉得自己所为有何不可。
  韩煦的心冷了半截,苦笑一声问道:“你跟在阿雪身边,算来也有近一年,竟然连半分主仆情份都没生出来吗?”
  “太子妃对祈明有恩……”
  “那阿雪又如何亏待于你了呢!”
  韩煦猛地将案台上的笔墨纸砚一扫在地,胸脯剧烈起伏着,怒不可遏地死死盯着堂下理直气壮的祈明,连他手中奉的茶都随着这剧烈的晃动抖了又抖。
  “少爷,这些事与您并无干系,
  还请您不要大动肝火,惹太子妃心忧。”
  “阿姐她到底在忌惮什么?阿雪不过是个可怜的被困于异国的孩子,难道阿姐还害怕阿雪的存在会威胁她夫君的地位吗!”
  “少爷!”祈明突然抬起眼皮,眼中的锋芒锐利得令韩煦有些陌生,“莫要胡言乱语,给韩家惹来祸端。”
  也不知道是被祈明不同寻常的眼神吓退了,还是被他这样一提醒,韩煦也觉得隔墙有耳,略有不妥,便挫败地坐了回去——他是心疼程雪案的身世和遭遇,但身为中书令之子,太子妃之弟,他更关心的,总归还是家族的荣辱兴衰。
  在着力平息瘟疫的同时,程雪案也考虑起如何重建白渊城城池。
  这些日子以来,他命令官兵修缮水渠、清扫街道,将腐烂的尸骨送往城外妥善掩埋,并带领百姓在城东划地新建义仓,以备将来灾年所需,与此同时,还广发公示招募工匠修复破败的城墙、桥梁,所有事情几乎都亲历亲为,城中内外的人群里总是有他伟岸的身影。
  韩煦看在眼里却帮不上忙,只能接连往向朝廷递交急报,请京城尽快支援,并上奏提出免除白渊城受灾百姓三年赋税,好让他们安心恢复生计,可惜那些呈报似乎都石沉大海一般,一直没能得到肯定的答复。
  韩煦总觉得心里有愧,便命人在白渊城中设立了义学,收养因瘟疫失去家人的孤儿,让他们习字学艺,以□□落街头。
  某日,韩煦照例在衙门处理公务,却见程雪案急冲冲地跑了回来,身上脏兮兮的衣裳还未来得及还,面色极为凝重,所到之处仿佛草木皆枯。
  “阿雪,出什么事了?”
  程雪案没功夫解释,只是道:“白渊城后续事宜就交给你了,我要速速回京一趟。”
  “你疯了!事情没有解决,你私自回京城,若是被圣上怪罪,你又要如何?”
  跟在程雪案身后的祈明快步凑近,平静地解释道:“少爷,是洛掌柜出事了。”
  “什么?”
  韩煦一惊,攥着程雪案衣袖的手也在一瞬间失了力道,程雪案当即毫不费力地挣脱开。
  “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等回过神来的韩煦追到衙门门口时,程雪案已然翻身上马,未对这座他亲手重建的城池有分毫留恋,深邃的目光眺望京城的方向策马而行,踏入下一个风雨未歇的战场。
  第35章 兼程
  为了不让瘟疫进一步蔓延,楼叙白坚持将洛迎窗与春风酒楼其他几人分隔开,甚至不同意他们任何形式的探视,对外只能暂时谎称春风酒楼的老板娘外出寻觅替代的优质食材了。
  跟洛迎窗最谈不上什么情分的楼叙白首先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我建议还是不要继续留在春风酒楼,一旦被人告发,整个酒楼的人都要跟着遭殃。”
  “不行!如果姐姐得了瘟疫的消息传出去,一定会被人秘密处死,以防事态严重到扩散到整个京城。”
  流筝的态度如此强硬,愣是让几个大男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付山海心有余而力不足,愤恨地叹了口气:“明明瘟疫的重灾区在千里之外的白渊城,为何大丫头会莫名染上……”
  风眠冷着脸,语气里也憋闷得很:“现在不是纠结根源的时候,我们得先找到治愈大丫头的法子。”
  一行人正聚集在大堂里一筹莫展,突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们心下一惊,担心是事情暴露招惹来了巡查的人员,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便紧接着传来男人低沉又迫切的声音。
  “开门!”
  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可因为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一时间令众人有些恍惚。
  在大门被踹烂前,流筝先行起身拿开了门闩迎他进来:“侯爷?你不是应该在白渊城吗……”
  “窗儿在哪?”
  如此亲昵又熟悉的称呼不禁让在场的三个人怔在了原地,程雪案没工夫顾及他们的心情,直接就向二楼冲去,却被楼叙白先一步挡在了楼梯口。
  “你不能上去!”
  “笑话!我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亲历过白渊城瘟疫,又能毫发无伤挺过来的活人,我最有资格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程雪案的手劲儿大得吓人,丝毫不费力地就将挡在自己面前的楼叙白甩到了一边,流筝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失去重心的楼叙白,等几个人再抬头望向二楼时,程雪案已经消失在楼梯口的尽头。
  最终还是楼叙白先反应过来,正色嘱咐道:“先封锁消息——平兀侯公务在身,白渊城瘟疫一事尚未完全平息,他偷偷返回京城,这算作擅离职守,若是被那些个忌惮他的党羽发现,肯定又要参他一笔,到时候本来稳定白渊局势乃大功一件,都要被倒打一耙,给他扣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
  “好。”
  “眼下看来,平兀侯的确是医治洛姑娘最好的解法,毕竟他方才疫区赶回,了解此次瘟疫的源头和治愈疗法,或许真的能救洛姑娘一命,我也会从旁协助,你们不必太过忧心。”话毕,楼叙白向流筝递去一道关切的眼神,又收回视线继续道,“方才山海叔所言极是,洛姑娘从未出过京城,却染上瘟疫,实属可疑,我想这件事背后,定是有心之人故意设计,从中推波助澜……明面上或许只是给锋芒毕露的洛姑娘一个教训,可仔细一想,瘟疫的病源并非什么人都能接触到,我担心的是,幕后之人的目的不仅如此——他们可能更贪心,更想要将所有眼中钉肉中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