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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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铎这几日却烦闷得很。
说来倒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他自漱心院那夜之后,无端地总想起那个叫琉璃的奴婢。
一开始是她那些石破天惊的言论,时不时钻进陆铎的脑中,叫翻看着兵书的他每每出神,这倒也罢了,那奴婢竟还入了他的梦!
梦中,她偶尔是在院中扫地,偶尔是在亭中闭眸小憩。
直至昨夜,梦中的她踏着月光朝他一步步走来,待走得近了,陆铎才赫然发现,她身上穿着那件藕色的肚兜,雪白的臂膀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陆铎一早起来,看着沾着污秽的床榻,又惊又怒。
想当年在金陵,走马章台,他陆铎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现如今竟对区区一个奴婢念念不忘,简直可笑!
看来是这三年打仗,旷得太久了。
陆铎脸色阴沉地挥手叫人收拾床塌。
福安也不知主子爷这几日是怎么了,成日黑着个脸,自个儿跟他说话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不小心碰了忌讳,又得挨罚。
这不,一大清早的,也不知谁招惹主子了,那脸色看着比关公还黑。
福安屏息伺候在一旁,冷不丁头顶传来一句:“去打听打听那奴婢这几日都在作甚。”
福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因为三小姐房中的那小丫鬟。也不知道爷是怎么想的,若是看中了,收进房中不就得了,这般与自个儿过不去,苦的却是他们这些下人。
等到福安真的去打听了,陆铎心中那股气却更盛了。
他一个主子,去打听一个下人的行踪,算怎么回事?!
陆铎强自按捺下烦躁之气,冷静思虑一番。
自己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做这等梦,也无可厚非。那小女子几次三番入他梦中,许是自个儿看她与旁人有些不同。
仔细想来,那女子不过是个奴婢,自己若觉得可心,跟老太太提一嘴,难不成还能不依他?再说自己二十又三,房中也没什么人,收一个也为过。
虽说那奴婢被陆鸣……罢了,等过完年,他带回金陵,隔得远远的,什么闲言碎语也听不到了。
陆铎将这几日郁结于心的事想通了,顿时一刻也等不了,起身就往老太太院子里去,脚步跟生了风一般,哪还记得被他派去打听行踪的福安。
不成想在老太太放门口,却听到了里头那熟悉的清脆声音。
“奴婢琉璃叩谢老太太!”陆铎听到几声重重的的磕头声。
“起来罢,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收好。离了陆府,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都要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奴婢省得的。老太太您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奴婢会日日为您祈福的。”
“去吧。”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离别场面,挥挥手,让黎宛走了。
黎宛恭敬地起身,缓缓退了出来。
不料却在门口遇上了的陆铎。
拿回了奴籍,黎宛已经不是他陆府的下人了,她只当作没看见陆铎,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你站住。”
黎宛不得不转身应付:“陆大爷有何事?”
“你无亲无故,离了府,是要去何处?”
“我自有安排,不劳陆大爷费心。”黎宛不想跟陆铎多说一句。
“你且等等。爷这里有个好事落到你头上。”陆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黎宛,黎宛只觉得浑身发毛。
黎宛僵笑一下,“我一个贱民,能有什么好事,陆大爷莫说笑了,没什么要紧的我先走了,大爷保重。”
不等黎宛转身,她的手臂就被一股大力攥住,整个人被一把拉到了陆铎面前。
“陆铎!你这是作甚!”黎宛挣扎着想甩开陆铎的大手,可哪里比得过他的力气?
“别动!先听爷说。”
光天化日的,又是在老太太院里,黎宛想他应不至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才停下挣扎。
陆铎看着梦中的女子就站在眼前,神情虽是气鼓鼓的,但一想到她一会儿听到那消息必定是万分欣喜,陆铎说出的话中就不自觉夹杂了几分慵懒笑意。
“你听好了。”
“爷,打算收你做通房。”
黎宛呆立在原地,如遭雷劈!
她不知陆铎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难不成是想将她囚在身边,好随时折磨她?
无论如何,这会儿是她要出府的节骨眼,万万不能出岔子。
陆铎见她久久没有反应,疑惑地望去,随着他手中力气放缓,黎宛趁机挣脱开,后退一大步。
“陆大爷,先前我言行无状多有得罪,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计较。”
“从前我是府中奴婢,现如今我是一介卑微贱民,无论如何是配不上陆大爷您的。再说那夜的事,陆大爷你是亲眼看到的,陆大爷也说女子名节大于天,我只不过是苟延残喘在这世间罢了,怎敢到陆大爷眼前,污了您的眼?陆大爷千万莫要说笑了。”
黎宛一边说,一边慢慢后退。
黎宛这话说得客气,可陆铎什么人,哪里听不出来,什么配不上,什么苟延残喘,那晚她还与他第一第二第三的争论,这会儿倒自个儿贬低起自个儿来了。
怀的什么心思,陆铎能不知道?无非是想恶心,让他知难而退罢了。
还一口一个陆大爷,分明是想与他划清界限罢了。
“你说这么多,可是不愿?”陆铎不可置信,世间竟有人如此不识抬举。
黎宛没有片刻犹豫,坚决地摇摇头。
“好,好得很!”陆铎怒极反笑,手指着黎宛,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黎宛揉了揉方才被捏得生疼的手臂,吸了口气道:“如此,那便祝陆大爷仕途蒸蒸日上,早日觅得良人,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一会儿,便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徒留陆铎站在原地。
陆铎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胸口的火仿佛要撕开炸裂将他吞了去!正此时,福安满头大汗地寻了过来。
“爷,听说三小姐院里的琉璃姑娘,销了奴籍,走了!”
“滚!”陆铎一脚踹在福安胸口,痛得他直打滚。
第5章 风雨
黎宛一直往外走了好几里地,走得气喘吁吁,见后头确无人追上来,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也不知陆铎这厮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生出这般可怕的念头。黎宛不禁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地离了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番事了,黎宛先去寻了个房牙子,趁着看宅子的功夫,黎宛也一边观察到西街上的各色铺子。
因年节将至,生意最好的非属绣坊莫属,因此黎宛在挑中一处两间四架的小宅子,又花了三两银子赁了半年后,就马不停蹄地步入扬州城最有名的绣坊。
绣坊主本就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有人愿意来做工,简直求之不得,都没细问就让黎宛进去了。
黎宛对着针线忙活了几日,心想绣坊虽苦了一些,容易熬坏眼睛,不过如今能有份暂时糊口的营生也就够了,待年后再看看寻些别的路子。
谁知黎宛还没做几日绣活,这日绣坊主毫无征兆地跟黎宛说,明日她不用再来了,前几日的工钱照结。
黎宛纳闷,“掌柜的,是我绣活不够好?”
绣坊主支支吾吾,说了句:“是……是如今生意不好做,利润太薄,才不得不遣散几个新来的绣娘。”
黎宛半信半疑,但也别无他法,只得拿了工钱离开。
绣娘做不成,黎宛没灰心,她这日又进了一家钱庄,当着二掌柜的面噼里啪啦打了一顿算盘,那二掌柜似乎是对她相当满意,让她等等,他去向大掌柜通禀一声。
就在黎宛以为这活计能成的时候,那二掌柜出来了,恭敬地做了一个揖,道:“姑娘还是去别处看看,大掌柜说,咱们这只要账房先生,不要账房娘子。”
黎宛气结,可那二掌柜从头到尾客客气气,还把她送到门口,伸手不打笑脸人,黎宛连说理都没地儿。
这些活干不成,黎宛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这日的扬州城西街上,挂着“傅氏书肆”牌坊的店铺走进一个清丽的身影。
黎宛在书肆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头的书籍摆放潦草,一些书上落了好些灰尘也无人打理,铺子里更是毫无人气。
“有人么?”黎宛环顾四周没见到一个人,只得出声问道。
“何事?”一个看着五十出头的白发老者闻声从帷幔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古籍。
“掌柜的,您这里还缺伙计吗?”
“不缺。”掌柜的干脆地拒绝道。
黎宛没恼,她不慌不忙地说:“掌柜的,您先别忙着拒绝。我看您这家书肆开的位置虽好,可生意却比别家差了不止一截。您知道是何故吗?”
那掌柜的这才将那双几乎粘在书上的双眼看向了黎宛,见是一个小姑娘,眼中不免有几分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