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他撑起身,疑惑问:“你是要什么?”
谢廷玉取过果盘里的柑橘,慢条斯理地剥开金黄的皮,将一瓣果肉送入口中,含糊轻笑:“要你啊……”
待到上朝那日,姬怜亲自为谢廷玉整理好官袍,提灯一路送她至马车前。
谢廷玉抬脚上马车后,喊了一声“母亲”,便阖眸靠着车壁假寐。
一辆驷马高车自谢园正门驶出,经官道畅通无阻直抵宫门。二人先后下车,经金吾卫查验后并肩入宫。
一位是当朝大司徒,一位是刚凯旋的大将军,威仪赫赫,引得两旁官员纷纷驻足行礼。
更有本应随行在后的臣子,特意快步上前向大司徒与大将军问安。
谢清宴素来期盼能与女儿同朝而行。今日得偿所愿,不由眼含笑意,颈背挺直,满面皆是掩不住的骄傲。
众官员行至太极殿前,依序静候。
待唱名点卯毕,诸臣拾级而上,井然步入大殿。
谢廷玉刚站定,便见左侧立着王兰之,右侧站着袁望舒。
“当真……凑巧。”
三人相视一怔,同时低语出声。
殿外传来一声长喝:“陛下到——”
谢廷玉垂首敛目,耳尖轻动,捕捉到细碎步履声伴着甲叶铮鸣,由远及近。但见一个明黄身影自殿门口步入,稚嫩的君王在仪仗与金吾卫簇拥下踏上御阶。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卿请起。”依旧是稚嫩的童音。
姬洵透过晃动的冕旒急切扫视群臣,终于锁定谢廷玉的身影,脆声开口:“老师近日班师回朝,休憩可还充足?朕观老师面色红润,想来应是休养得宜。”
袁望舒,王兰之一同扭头看向谢廷玉,齐声低语:“老师?”
谢廷玉持芴出列,躬身回:“多谢陛下关怀。”
“前日往贵府传旨的宫人回禀,说老师曾向朕讨要赏赐。”姬洵声音清亮,“老师此番北征,横扫敌寇,连北秦可汗都斩于马下,立此不世之功,有何求不得?老师但说无妨。”
那位在殿内曾向谢廷玉传旨的秉笔使闻言腿软。她本欲暗讽此人不守臣礼,岂料陛下竟对谢将军偏爱至此!早知如此,何必多那句嘴!完了完了,谢将军不会就此记恨她罢!
殿内众臣闻之一寂。
“陛下。”
谢廷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臣如今心仪一郎君,恳请陛下赐婚。这便是臣求的赏赐。”
袁望舒握着象芴的手紧紧,手掌不停渗汗。不是,谢廷玉,你来真的?
王兰之看着袁望舒大寒天却莫名额间冒细汗,疑惑问:“你怎么流汗了?是她要求娶,又不是你,你紧张什么?”
袁望舒:“……你不懂。”
“臣此前奉旨北上推行土断,恰逢帝卿赴北秦和亲。然臣与帝卿早已两情相悦,故不得不斗胆截停鸾驾,护送帝卿返归建康,安居城内。后北秦借此发难,臣遂请缨征讨。今北秦已为王师所破,伏望陛下念臣微功,赐婚成全。”
好一个不得不!好一个截停鸾驾!好一个赐婚成全!
此言既出,除却寥寥知情人与御座上的小皇帝,全场炸了。
众臣从这段骇人听闻的陈奏中提炼出三重惊雷。
其一,原来当初坏了两国联姻的罪魁祸首,竟是这位小谢大人。
其二,小谢大人与帝卿二人,不顾礼法纲常,竟敢私下私定终身,暗中相互许诺。
其三,她非但将人藏匿建康,如今更敢堂而皇之请旨赐婚。
满殿朱紫面面相觑。
天姥姥哎,这般惊世骇俗之事,怕是连野史都不敢这般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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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周《望妻石》典故:
有一狐妖生平第一次化作人型,特意办成书生的样子。某一日路过建康城郊,见一俊美郎君坐于小亭内,眺目远望,不知是在等谁,亦不知是在看谁。且这位郎君一坐便当真是一动不动,犹如一块石头。当连续三十日,见着这郎君风雨无阻地来,一来便是至少三个时辰打底,她很疑惑,故问跟在这郎君身旁的贴身小侍。
小侍答:”我家郎君的心上人如今正在北上出征平俘,日日思念得紧,故特意在此等候。“
狐妖闻之,深为动容。后其将这段际遇,录入人间游历趣闻,为故事拟题,曰《望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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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外的话,明日正文就完结了。太好了,我的折磨,我的痛苦终于可以停止了吗?(只是正文而已,还有番外的……我为什么要答应写番外?)
第125章
“陛下,臣以为小谢大人所求不妥。”
在历时整整一盏茶的死寂后,终于有人在这落针可闻的大殿中发声。
朝中之人为了区分谢清宴与谢廷玉,当二人同时在场时,会特意以小谢大人来称呼谢廷玉。
谢廷玉不由抬眸看向说话的此人,是上次在凤阁议事时主张以和亲来息事宁人的薛掌事。
薛掌事持芴出列,言语朗朗,说得凿凿有词,“陛下,谢大人克敌之功,臣等不敢妄议。然功过岂可相抵?当年她擅劫帝卿,引发战端,虽终得胜,然此目无纲纪之举,岂能因后功而抹杀?若开此先例,他日诸将效仿,以武犯禁,朝廷法度何在?”
谢廷玉指腹轻抚象笏边缘。她啧了一声,不愧是文官啊,有一张舌头就是会说话,直接给她扣上破坏朝廷法度的帽子。
但,好像也并未说错?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又有人出列,“陛下!谢大人之功,虽彪炳史册,然祖制如山,岂可因功而废?帝卿下嫁,应当辞爵,此乃百世不易之规。今日若开此先例,后世皆以功要挟,礼法何存?国体何在?臣等泣血,万请陛下三思!”
可以,搬出了那条祖宗铁律。此制虽流传百年,却非姬氏所创,实为前朝司马氏旧规。姬氏革鼎之后,诸多制度因循未改。
谢清宴闻言,眼风如刃扫过二人。虽听得一阵怒火,因此事系女儿自身所请,终究阖眸未语。
有人反对,自然亦有人支持。
谢廷玉只觉得身旁耳风阵阵,眼角觑到袁望舒出列,只听她慷慨激昂道:“陛下,谢大人土断富国,征战扩土。此等不世之功,难道还抵不过一纸祖制?昔日祖制为防外戚专权,然谢大人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若以此功求一婚旨,尚不能得,岂非令天下功臣寒心?”
王兰之应声出列附议。
随着这两位战功赫赫的将领率先表态,加之谢廷玉如今在司戎府的显赫地位,数名武官相继出列,齐声附议。
薛掌事还欲再谏,姬洵抬手止住。她缓缓起身,步下御阶,行至谢廷玉面前,虚扶其臂令其平身。
此举已然是在向满朝文武释放一个极为明确的信号。
“朕——”
姬洵伸手轻捏谢廷玉掌心,“相信老师的忠贞。”
她转眸看向薛掌事,“薛卿在朝多年,何以仍天真地认为,两国交锋真是因老师一人之举?”
薛掌事冷汗岑岑,面色发白,“臣……”
“众卿口口声声祖制,”姬洵截断话语,目光扫过满朝朱紫,“可还记得麒麟殿上叛军刀斧相逼之时,是老师星夜驰援平定乱局,是帝卿将朕护在身后!若无她二人,社稷早已倾覆!在朕心中,她们不仅是臣子,更是至亲!”
她转身重登御座,声如金石,“老师之功,再造山河,非寻常爵禄可赏。朕意已决,特许老师谢廷玉不辞官爵,尚帝卿姬怜。此举非为私情,乃为昭告天下,忠勇者,朕必不负。于国有功者,律法亦当为其让路!”
谢廷玉深深叩首:“臣谢主隆恩,感激不尽。”
后续再说什么加封食邑,赐丹书铁券云云,谢廷玉半个字都未听进。满心满脑只反复回荡着那金声玉振的两个字——
成亲。
她要和怜怜成亲啦!
不是月下私会,不是金屋藏娇,而是要堂堂正正地用朱轮华毂,将她的怜怜风风光光迎入谢氏宗祠。
朝会方散,谢廷玉当殿求亲的佳话已如生双翼,顷刻传遍建康。茶坊酒肆,市井巷陌,人人皆在议论这桩惊世姻缘。
事后,谢廷玉被袁望舒、王兰之、崔元瑛三人硬拉到酒馆,如同审问犯人一般,被团团围住。
谢廷玉讶然:“你们要干嘛?你们不要过来啊!”
王兰之先开口,满脸狐疑:“你和帝卿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崔元瑛立刻举手抢答:“我知道!”
王兰之瞥她一眼,听她一本正经地说:“就是那个……让我想想……蹴鞠穿杨比赛之后。我搬到谢氏山庄住的那阵子,可是亲眼见过谢二鬼鬼祟祟地带个儿郎回来,那就是帝卿,对吧?”
谢廷玉纠正:“没有偷偷摸摸,我是光明正大在夜里带回来的。”
袁望舒朝崔元瑛冷嗤一声,慢悠悠反驳:“笑话,明明是在清凉山庄的赏花宴,就已经暗通款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