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赫连嫉今日召众人前来此处,本是为商议之后的战局部署等,谁曾想一个一个脑袋耷拢着,根本不复见当时出征的雌心壮志。
  可她们明明都还没败,为何有如此颓靡之相呢?
  恰在此时,一人前来禀告,“陛下,敌军遣来使者,正在堂外候见。”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乃古今通例。
  赫连嫉沉声道:“传。”
  但见沈妤广袖宽袍,一身文士打扮,虽不谙武艺,却敢独舟渡江,孤身入敌营,眉目间不见半分惧色。
  她振袖拱手:“赫连将军,我家主帅素闻北秦乳酪醇厚,奶酒甘烈,心向往之。特请将军设宴做东,她当渡江前来,与将军共品珍味,也正好与您共议此战事。”
  赫连嫉眸光骤凝:“只她一人前来?”
  沈妤从容摇首:“不过随行亲卫数人罢了。”
  这些北秦武将虽不识字,但听意传意,还是能听出几分意思。
  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方才所闻。
  大周主帅竟只带寥寥亲卫,便要敌军设宴相迎?这是疯了,还是傻了?
  不——此人分明是狂妄到了极致!
  静默片刻,赫连嫉断声回道:“那便定在明夜设宴。”
  “谨遵钧命。”
  沈妤施施然一礼,从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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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2500个收藏了!!!!(此时的我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对着2500这个数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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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卜算子》李之仪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纤云弄巧》秦观
  池苑清阴欲就。还傍送春时候。眼中人去难欢偶。谁共一杯芳酒。朱阑碧砌皆如旧。记携手。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秋蕊香池苑清阴欲就》晏几道
  第123章
  “陛下!此獠狂妄自大,既然她敢孤身赴会,我们便该当场格杀!没了谢廷玉,此战必胜!”
  “陛下,此计可行啊陛下!”
  帐中多数将领皆主张既设鸿门宴,便该当机立断。
  然而亦有持异议者。
  拓跋攸素来方正,笃信堂堂正正决胜之道。她慨然道:“陛下!若我们行此卑劣之举,便是背信弃义。纵使得胜,亦将遭天下人耻笑。我北秦既要赢,何不光明正大一决高下,何必行此宵小手段!”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拍案驳斥:“拓跋!我知你为人刚正,可你瞧瞧外头那些士兵!如今军心涣
  散,前日竟有人试图夜遁。那些女真、匈奴部众早已军心动摇!若非我亲自斩了逃兵首级悬营示众,怕是要跑掉大半!”
  拓跋攸怒目圆睁:“我北秦虎狼之师,岂能用此等卑劣手段取胜?你是要陛下即便赢了此战,也落得个千古骂名吗?!”
  众部下哄堂吵闹,纠纷不止。
  赫连嫉阴鸷的眸底骤然翻涌起浓墨般的暗潮。
  她身为一国之主,岂会不愿取胜?
  但她更想要的,是以胜利者之姿青史留名。届时她将是第一个入主中原的外族君王,是鲜卑子民世代供奉的传奇。
  “诸位——”
  众人顿时噤声,纷纷望向赫连嫉。
  “此等鸿门宴宵小行径,不必再提。”
  拓跋攸闻言目光骤亮,却听赫连嫉声调陡转:“待明夜宴罢,再议进军之策。”
  宴会当日,申时。落日熔金,在淝水河面铺开粼粼橘纹,一叶轻舟载着不过十人,从这一岸飘到另一岸。
  赫连嫉率众早已候在岸边。只见甲胄锃亮的护卫们手按环首刀,神色警惕地让开通道,从中踏岸而出一人。
  此人身着对襟直领广袖襦裙,腰束帛带,并未佩戴任何武器。
  她这一身打扮,分明就是大周世家娘子赴宴的姿态。哪里还能看出十五日前在沙场上,那柄横刀自腰腹将敌将劈作两段的修罗模样?
  跟在赫连嫉身后的将士睁大一双铜铃眼,纷纷不断扫视谢廷玉全身,最终眸光死死地锁在她发髻上的一根青玉簪。
  不由纷纷小声交头接耳。
  “你说那玉簪能杀人不成?”
  “我看不行,顶多把人眼睛给捅瞎。”
  “你个眼睛有毛病的,那簪子若斜刺入脖子,不照样取人性命!”
  谢廷玉抬眸,目光缓缓掠过岸边这些腰背挺直,以长戟拄地的北秦将士,浅笑道:“方才在彼岸远观不甚真切,如今近看,方知北秦虎狼之师确非虚名。”
  那群将士闻言,又开始嘀咕起来。
  “她干嘛?上战场说我们纸老虎,如今又夸我们虎狼之师。”
  “你不懂,她们那边的人都这样,虚伪得很。”
  “听说大周那些读书娘子骂人能不带脏字,把你祖宗十八代骂遍了你还听不出一个音!”
  赫连嫉亦假笑几声应和,赞了几句大周军容雌壮,便引谢廷玉赴宴。
  谢廷玉此行所带亲卫,除张燕、宇文玥两员悍将外,还不得不捎上袁望舒。若非如此,她怕是真来不成这场宴会。
  当初谢廷玉提出赴宴之议,除沈妤外众人皆极力反对,尤以袁望舒最为激烈,认定她此去必是羊入虎口,有命去,没命回。
  谢廷玉只是说:“北秦死守淝水北岸,僵持不下令人头疼。不如引蛇出洞,逼其主动出击。”
  众人问:“如何引?”
  谢廷玉一拍胸脯,“以我为饵。”
  众人极力劝阻无法,最终只得精选数名猛将随行护驾。
  甫一落座,丝竹声起,几名坦胸赤足的郎君翩跹入内起舞。较之大周的含蓄矜持,北秦风俗确实奔放许多。这些儿郎非但不显羞怯,反以能向可汗展露健美身躯为荣。
  虽有美人妙舞,醇酒佳音,席间氛围却丝毫不似宴饮,反倒如一张徐徐拉满的弓,隐现杀机。
  北秦将士们酒也不喝,目光如钩般紧锁在谢廷玉周身,恨不得剥开她那袭广袖襦裙,查验是否暗藏兵刃。视线又屡屡扫向她身后那排亲卫,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而谢廷玉的亲卫们亦全程凝神戒备,丝毫不为宴乐所动。
  反观主动挑起此次宴会的谢廷玉倒是分外松弛。
  她连饮数杯奶酒,啧啧称奇:“久闻北秦奶酒乳香醇厚,兼有烈酒的灼烈,今日亲尝,果然名不虚传。”
  被人夸赞自己家乡的好酒,无人不会高兴。
  赫连嫉放声大笑,“朕亦是听闻你们建康的金陵春清冽甘醇,倒是很想尝尝。”
  谢廷玉高举酒碗,“若得来日,必亲奉美酒与可汗共品。”
  随即,她执箸轻敲碗沿。
  叮然一声,却像是一颗投进湖泊中心的石子,一圈圈涟漪往外散去,原本轻松的氛围顷刻凝固。
  赫连嫉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尽,漠然挥手,乐师舞郎悉数退去。
  谢廷玉置箸于案,双手抚膝,抬眸直视赫连嫉,“我此来非仅为品酒,更有一事相商。”
  “可汗,你如今背靠坚城,凭淝水天险,在此僵持日久。”她故作长叹一声,“从你发兵至今,已有两年之久,倒像是有心要与我大周打一场持久战,但这持久二字,当真是你亲率铁骑南下的本意吗?”
  不等赫连嫉回答,谢廷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能让宴会上每个人都听见。
  “与其隔岸对峙,空耗粮草,不若请可汗令大军暂退,容我率军渡河。你我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既不辱可汗武名,也能速见分晓。岂不比在这淝水畔干耗着看风景,痛快得多?”
  哗啦一声,对面案上的数个酒碗被掀落,奶白色的酒液撒得满地都是。
  一魁梧如雌鹰的北秦将领猛踏几步,指着谢廷玉用生硬的汉语厉声喝骂:“你个瘪三!真当我们看不出这是诱敌之计?还想让咱们拱手让地?!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把你砍得七零八落!”
  刹那间,谢廷玉身后亲卫铮然拔刀,对面北秦将士亦齐声怒喝刀剑出鞘,宴会上顿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在如此万分紧张的情况下,谢廷玉却是啜饮一口奶酒,取出怀中绢帕轻拭唇角,“这位将士言重了。两军阵前,何以不是险中求胜?我今日孤身前来,诚意赴宴,我的性命,不也正在可汗的一念之间?这,难道不也是我的‘险’吗?”言罢,看向赫连嫉,嘴角噙着一丝笑,“可汗,你说是不是?”
  “陛下,就让我——”
  “独孤。”
  赫连嫉眼风如刀扫过,那将领只得咬牙,悻悻退下。
  她鹰隼般的目光再度锁在谢廷玉波澜不惊的脸上:“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受你摆布?谢廷玉,你未免太自负了。”
  谢廷玉却露出讶色,“非也。可汗,此计实是给彼此一个最快的了断。试问,可汗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北方的其他部落,又是否安分?时间,真的在你这一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