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重要的一点是,现如今石春已疯,一个疯子说出来的话怎么能作为呈堂证词呢?她的话当真有可信度吗?
  所以,这事对她两来说,略难办了些。
  两人心照不宣地决定将这件事按悬案处理。
  所谓悬案,指的是将一切罪过都推在一个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人身上,然后将平日里凡是这个犯人有过来往的都一律抓起来,当做是同谋党羽处置,那么这一切便可顺理成章地结案。
  狱掾道:“大人有所不知,现如今石春已疯,她所说的一些疯言疯语都做不得数。但大人放心,如今闹鬼一事是人为,那夜大人的所作所为都记录在册,我们必定如实呈报于圣上。”
  谢廷玉“啧”了一声,“所以你们二位是在怪我下手太重,把人吓傻,耽误你们办案进度?”
  这句话可是说得直接将这二位狱掾放在炭火上烤。
  眼前的这位谢廷玉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祈禳使,但就那夜在宫中甚是流传的表现来看,想必智谋胆识非常人可比。更何况有个担任大司徒、皇女太傅的母亲。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位小谢大人便会寻得一个契机而青云直上。
  “大人,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两位狱掾连忙起身,一左一右殷切地站在谢廷玉身旁。
  其中一位道:“大人没有审案过,怕是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一般人疯了的话,供词便不足为凭,这在《宫禁律例》上都是有过明文的,我们也只是按内廷的章程办事。”
  另一个人则深谙奉承阿谀之道,讲话净挑好的说,“大人那夜的功绩皆历历在目,若不是有大人鼎力相助,此案怕不是至今难破。此案并不会只有石春一人受罚,大人尽管放心。”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硕鼠蠹虫,我才不会放心。
  谢廷玉在两人的脸上神情流连好一阵,决定再给两人一次机会。她道:“你们当真没隐瞒?”
  两位狱掾摇头。
  谢廷玉拍拍两人的肩,权当给二位送行了,“你们觉得你们这样做是对的吗?”
  两位狱掾冷汗涔涔,将嘴巴捂紧,并没有再吐出什么。
  谢廷玉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如她所料,当这二位狱掾交上结案文书给姬昭的时候,直接被褫夺官职,当庭杖责八十,流放为奴,永不叙用。随即,姬昭又下令,将案发那几日与石春有过来往的大量宫人,甚至是包括那夜来接谢廷玉的掌事官,一律直接处死。
  这一件事倒是直接给了姬昭一个理由,将宫内与世家有那么些丝丝缕缕的宫侍、宫人们进行一波肃清。
  这二位只贪图眼前小利,私以为能凭疯子这种借口来搪塞姬昭。
  通过上两次在蓬莱殿与姬昭的接触,谢廷玉深知这位现任皇帝和先帝一样,都是一样的暴怒、多疑的性格,并不能容忍底下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弄是非。
  一个宫人敢为非作歹地与联合其她人装神弄鬼,要说身后没有人,谁会信?但偏偏有人在事发之后,还敢堂而皇之地欺君罔上,那还真的是有点自寻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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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闹鬼一事了结,但谢廷玉身为祈禳使的差事并没有结束。从昭刑司出来后,她依然还是要老实地去各个宫殿进行驱邪祈福。
  等一番例行公事结束之后,谢廷玉此刻是在兰台阁。
  此处是专门用以存放皇帝起居注与军国要录。当然并不是什么都能看的,以战争为例,像谢廷玉这种即使有特权母亲荫蔽,但也只是能供她查阅一些众人皆知的著名战役。
  但这也够了。
  谢廷玉拿出身上的鱼符与兰台阁的通行玉契之后,得到应允,方得入内。
  阁内甚为轩敞,只见数十个巨大的楠木书架,其中每个书架的最外围都有挂着牌匾,上面已经用朱砂小篆标注好这一书架所存放的典籍类别。旁边堆放着一个踏梯,方便人攀登取阅高处的书籍
  。
  有青编竹简,缣帛卷轴,亦有白纸册页,且上面都会有一条细绳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墨书编号。
  有一些在兰台阁专职的抄录官,正垂首誊写。
  谢廷玉从她们身边走过去时,甚至都没有人抬眼瞧她。
  一目十行之下,谢廷玉很快找到她要看的战役实录。
  扫过去,是按照时间顺序摆放的,摆在最前端的是当年高祖亲征的江淮水战。这些竹简摆在第三行,谢廷玉身量颇高,她屈膝半跪,指尖快速略过竹简上的木牌。
  她要找的,是十二年前的北伐鲜卑之战。
  指尖停在一卷竹简上,当看清木牌上的字那一刻,谢廷玉心脏骤停。
  她忍不住地屏住呼吸,伸手触摸这凹凸不平的竹简边缘,正欲抽出——
  嗯?
  怎么拿不出?
  谢廷玉透过书架间隙看去,与一双美丽的狐狸眼对上,她手一松,这卷竹简轻而易举地就被对面的人拿去了。
  她也不恼,对面的人也并未道声谢谢。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书架,一边缓步走,一边说话。
  “没想到殿下也会对战争史料感兴趣?”
  “谢廷玉,我爱看什么,与你有何干系?”那声音带着三分嘶哑,尾音依然是微微上扬。
  “我也只是随口问问,殿下不必如此……”谢廷玉指尖轻叩书架,“戒备。”
  “那你呢?你一个祈禳使,不去研读那些占卜、星象的典籍,反倒来查阅这些战役典籍?”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通过长长的书架中传递着,但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殿下若是想要占卜,我到也是可以。摸骨,看面相一类我也算略有心得。殿下要是真想算,我自当给你便宜些,一贯钱即可。我诚信做人,不准不要钱。”
  谢廷玉从这一侧绕过来,掠过姬怜手中拿着的几卷竹简,嘴角噙笑:“我之所以来这里嘛,自然是和殿下一样,比较爱学习,所以什么都吃,什么都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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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姬怜拿着这些竹简先去找兰台阁的典簿官处登记用印。
  随后,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却默契地寻到兰台阁最里间的校书斋。室内焚着清淡的柏子香,她们相对跪坐在蒲团上,中间只隔着一张案几。
  谢廷玉抬手倒两杯茶,将其中一盏推到姬怜的面前。
  姬怜将茶盏往边上挪三寸,把手中的竹简叠放堆到案几上。从中拿出一卷,将其展开,垂首研读,看起来并没有想要与谢廷玉分享的打算。
  谢廷玉轻啜一口茶,以手支颐,开始欣赏起姬怜。
  美人看书,她看美人,各看各的,互不打扰。
  姬怜看书时,脊背挺得很直,握着竹简的手纤长如玉,指骨微微突起。他正坐于窗柩下,外头的日光洒在他的侧脸,恰好勾勒出他下唇那一抹胭脂般的小痣,动人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全神贯注于竹简上。
  有的他看得很快,基本上是一目十行般地扫读,似乎只是为了寻找到某个关键信息点。
  有的他看得很慢,目光本来已经略过后,又重新反复开始读一遍。
  直至姬怜拿起那份记载着与鲜卑的战役。
  谢廷玉看着姬怜首先是蹙眉,接着便是咬唇,再然后就是眼尾逐渐泛红,眼眶里开始积蓄淡淡水泽。
  似是终于意识到对面还有个人,姬怜深吸一口气,喝杯茶安神之后,眨眼之间神情便回归正常。
  姬怜抬首正对上谢廷玉一脸探究的神情,突然问:“谢廷玉,你说一个人坠崖之后,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谢廷玉被问得猝不及防。
  她开始回忆起她当日坠崖的场景。
  在腹部被破甲弩箭捅穿,背部被羽箭扎个蜂窝的剧痛下,她神志涣散,再也握不住缰绳。坠崖的那一刻,从下而上的罡风犹如刀片,刮得她面皮生疼。悬崖下既无湖泊也无溪流,只有嶙峋怪石和参天古木。
  先是身体撞击岩壁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声,最后是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漫过眼帘,没入无尽的黑暗。
  在那之后,她当了很多年的孤魂野鬼。
  “我想,这应该不是能不能活下来了,而应该是尸体会不会被悬崖下的狼、豹等野兽分食。”
  “听你这意思,难不成你坠崖过?”
  “呃……我在书里读到过这么一段。”
  “什么书?”
  “就是那种谈山野奇闻轶事的小说话本。”
  姬怜掀起眼帘瞥了一眼谢廷玉,拿起茶盏喝几口之后,垂首盯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出神。
  谢廷玉把桌面上的竹简都拿来,把每个系着的木牌都阅览一遍。
  里面除了北伐鲜卑战役录,阵亡将领哀册,以及建安年间的金吾卫职官志。
  ……嗯?姬怜看禁军名录册做什么?他在找什么人吗?
  谢廷玉翻开那本战役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