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是。”
  江珂玉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得知陛下召见他,心想肯定是为了南下之事。
  可他真的不想去。
  哪怕这是唯一合理解他困局的办法。
  但是,要和妻儿相隔万里,孤身一人去遥远又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豺狼虎豹,每天虚与委蛇斗智斗勇,长达数年之久。
  想家的时候又会想起,自己的妻子很可能在和别的男人海誓山盟,自己的孩子在喊别人爹爹……
  天杀的,怎么不现在就杀了他。
  死了不比这痛快?
  光是现在想象一番,江珂玉就已经感到窒息和绝望。
  公公将他带进御书房后,自己便退了出来。
  “罪臣叩见陛下。”
  “既无外人,何必多礼。”帝王随和道,“南下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江珂玉低着头,坦然道:“臣、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是挺失望,帝王心想,但更多的是匪夷所思,“不如此,江卿希望朕如何处置你呢?是真的流放,还是如群臣所愿直接赐死。”
  他微微眯起眼,“江卿到底是不怕死,还是有恃无恐,觉得朕一定会救你,或者,一定有人会救你。”
  偏偏江珂玉的颓然不像作假。
  “臣只怕能力有限,恐负陛下所托,耽误要事。”
  帝王怎么看都觉得他又老实又横,“能力不够?”
  他扶额,“江卿,朕真是不懂你。”
  “陛下是天子,众生俯首,自无可惧。但臣不同,臣有自幼畏惧之物,比之生死,更为可怖。”
  帝王蹙眉,“何物?”
  江珂玉顿了顿,“是无家可依。”
  “可是江卿。”帝王不以为然,“树干茁壮才得以枝繁叶茂,待事了之后,朕定会给你封赏,彼时你何愁无枝可依。”
  江珂玉垂眼,“回陛下,树若无根,何以茁壮。臣的家,不是向外蔓延的枝、也不是迎风飘扬的叶,而是臣赖以生存的根。”
  他木讷道:“无根之木,何谈彼时。”
  帝王眼皮跳了跳,看他这副模样,莫名来气,但欲言又止。
  想他堂堂天子,竟也有感到憋屈的时候。
  骂又不好骂,劝又劝不动,讲又讲不通。
  “你……”帝王顿住,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说服的理由,但还没开口就已知结果。
  “罢了。”帝王无奈道。
  世上无完人,至少,只是犯矫情,比起权欲过甚要好太多。
  这样能确保,不会有第二个权势滔天的谢明儒出现。
  “既如此,江卿便回家去吧。”帝王缓缓道,“想必江卿早已归家心切,朕岂能多留。”
  江珂玉不解其意,迟迟未有反应。
  “谢大人重病难愈,朝中诸事,还需江卿你来帮朕料理。”帝王正色道,“既无需远离故土,阔别亲眷,江卿可不能再推诿,再令朕失望了。”
  谢大人重病难愈?
  江珂玉微怔。
  老天开眼了?
  *
  谢府的氛围冷肃,走廊穿行的婢女们行色匆匆。
  房内,谢明儒半靠床榻,阖目休憩。他脸色苍白,胸前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依稀可见血肉模糊。
  一旁,谢予朝面无表情侍药在侧,刚接过婢女递来的碗,就听到外头急促的脚步声。
  竟是杜大学士,不仅贸然前来,而且神色古怪。
  “咳。”他轻咳了一声,引起注意。
  谢明儒动作缓慢地扭头,见他如此神态,眉头锁得更深,“都先下去。”
  下人们听从吩咐,全都离开,但谢予朝还留在原地,沉默不言地用手心探着药碗的温度。
  “你也先出去。”谢明儒没好气道。
  “喝药。”
  谢予朝一动不动,从嘴里蹦出两个冷冰冰的字。
  谢明儒本就烦闷,见他如此态度,愈发生怒。
  但没等他发作,杜大学士先开了口,“朝儿不能走,现在的情形,他更需清楚。”
  没了外人,杜大学士便无顾忌,“那宋娘子,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当年大理寺处死无辜的证据,神不知鬼不觉就送到了陛下手里。若是陛下要问罪,恐怕……”
  虽然杜大学士打住了,但谢明儒已然清楚。
  他心中存疑,“当真?”
  杜大学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谢予朝满头雾水,心情凝重,“大理寺处死无辜?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在用什么口气跟你父亲说话!”谢明儒怒道,忽地想起曾在他手下的那个楚家郎君。
  杜大学士急得捏紧了拳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架呢。朝儿还是个孩子,犯点错又并非不可饶恕。当务之急,还是得在陛下发难之前有所准备。”
  “咳咳!”谢明儒刚直起腰,便吃疼弯下,手撑在床榻边,用力到青筋暴起。
  谢予朝下意识伸手要扶,但又僵住了身体。
  “谢予朝!”
  喊完这个名字,谢明儒便冷静了许多,“陛下心头,有一重案,需有人替他南下。你现在就进宫,向其投诚,言明你愿卧底南下。”
  “什么南下?什么发难?你们在说什么!”
  “照我说的做!”谢明儒略显恼火,“你只需知道,如此才能保全你自己,还有整个谢家!”
  谢予朝愈发觉得他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去?我凭什么……”
  “凭你姓谢!”
  “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忽的寂静。
  “呵。”谢明儒蓦然冷笑,“你只知跟你的父亲置气,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又有什么好解释的?说多了,你恐怕还要合着外人,来指责你父亲!”
  “我……”谢予朝收紧手心,“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的!”
  “那就别去。”谢明儒一只手捂上胸口,在疼痛作用之下,语气略显怪异,“我死了也是一样的,陛下不会怪罪一个死人,定不会牵连你和谢家。”
  谢予朝一愣,“你在说什么?”
  “我说,就当我谢明儒花了半辈子的心血,只养出你这么个害死母亲,现在又要逼死父亲的混账!这是我的命,我认!”
  谢予朝霎时怔住。
  “这说的什么话!”杜大学士心惊,赶紧将谢予朝拉开,“不至于、不至于。”
  谢明儒抬起头,看向儿子的眼中俱是冷漠,“你以为只有你会以死相逼吗?我告诉你,要么你照我说的做,现在就进宫。要么你就在这等着,等你亲爹我的死讯先传进宫!”
  “好好说、何至于此呢。”杜大学士夹在中间手足无措。
  谢明儒冷哼,无情道:“他都已经害死过他娘了,自然不会在乎他爹的死活。”
  嗡!
  谢予朝只觉脑子里有什么炸开,紧接着一片空白。他不自觉红了眼睛,脚步往后退。
  这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
  第110章 外人
  宫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江珂玉顺着宫道走出,远远瞧见了应该是在等他的两个孩子,还有常云柏。
  “爹爹!”
  江岁穗大喊一声,牵着哥哥的手一起往前跑。
  江珂玉微微讶异,加快脚步,临近时蹲下身,抱起女儿,又牵起儿子的手,慢慢往马车的方向走。
  “你们怎么在这?”
  “我和哥哥来接你回家。”江岁穗趴在爹爹肩膀上说道。
  “你们……”江珂玉的视线飘忽。
  常云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嗤道:“别找了,孩子他娘没来。”
  “我问你了吗?”江珂玉没好气道。
  他神色严肃了几分,“发生什么事了吗?陛下怎的突然就放了我,还有谢明儒重病,真有这回事?”
  常云柏看着他,沉默不言。
  江珂玉等了片刻,皱起眉,“说话呀。”
  “你问我就要答吗?”常云柏翻了个白眼。
  江珂玉:“……”
  “先上车吧。”常云柏转过身,“谢明儒可不是重病,而是重伤,巧得有些蹊跷,咱上车细说。”
  *
  江珂玉带着孩子回到老宅时,已经是傍晚。
  一直守在门口的六安终于松了口气,紧接着泪眼婆娑,“郎君你终于回来……”
  “打住。”江珂玉略显嫌弃,“我不是好好的吗?”
  他望向宅内,“小姐呢。”
  六安让开路,“小姐知道小少爷今天回家,亲自在厨房准备晚饭呢。”
  江承佑一听,立刻松了爹爹的手,跑进家门。
  江岁穗见状着急地晃着两条腿,江珂玉便将她放下,任她跟着哥哥疯跑。
  江珂玉刚要跨过门槛,却又顿住,片刻后收回了脚步。
  他扭头问:“小姐知道小少爷要回来,那她知道、我、我会回来吗?”
  六安点头,“当然。”
  江珂玉长舒一口气,阔步迈进了家门,越往里走心跳得就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