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末尾同样写着,妻——宝媛。
还有她披发坐在梳妆台前挑发钗、她裹着粉色的裘衣蹲在雪地里用树枝画圆、她隔着床帘抱着枕头发呆、她站在树底下踮脚够纸鸢……
将所有的画展开,能铺满整个书房,她便无处不在。
宋宝媛呆立在桌前。
数不清的画,除了小部分是承承和岁穗,剩下的一大半都是她。
但又有一些不像她,比如点在她额间的朱砂、开在她锁骨的兰花、圈在她脚踝的玉镯……
可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妻——宝媛。
宋宝媛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从前她总在想,这画架上,藏着多少盛姑娘,藏着多少遗憾和爱而不得,可是竟然没有。
一幅都没有。
她不明白,为何那人画下那么多的她,既没藏着,也一句都没有提起过。
*
傍晚余晖下,街道上都是赶着回家的人。
徐徐前行的马车里,帘子遮住了光,宋宝媛独自坐在晦暗中失神。
她并拢的双膝上放在一个扁平的木盒,是从书房暗格中取出,不出意外就是江珂玉说的,楚兄所留之物。
她要去茶楼,想着顺带将其交给岑舟。
为凑现银,茶楼也要抵押出去,宋宝媛心里算着帐,如果悬赏之事能成,估摸她只能留下一个损失惨重的千仟阁。
这不算糟糕,毕竟基底还在,其他的早晚都能赚回来。
“小姐,到了。”巧月提醒道,并撩开了车帘。
突然而至的霞光令宋宝媛恍眼,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抱着盒子往外走。
她稍稍拎起裙子,欲踩车夫刚摆好的板凳下车时,在她身后的巧月又唤了她一声。
“小姐!”
她像是惊呼,宋宝媛诧异,回过头,“怎么了?”
巧月睁圆了眼睛,望向对面,“那个好像是、谢公子!”
宋宝媛怔怔抬头,隔着街道与三两行人,她与茶楼对面的谢予朝遥遥相望,好像已经阔别数年之久。
他站在霞光里,依旧腰杆很直,眸眼中有着少年的纯然,见到她,便迫不及待地奔来。
只是忽然一阵骚动。
“快跑!”
“杀人了!”
“快跑!”
人群中大喊,路上行人四处逃窜。
宋宝媛眉头轻蹙,往众人跑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升起了烟雾,遮蔽人的视线。
谢予朝被冲撞的路人挡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骇人的大事,但他无心知晓,只想赶紧去到宋宝媛身边。
他在人群中艰难穿梭,被人撞到,踉踉跄跄,小臂的疼痛愈甚。
只剩几步距离,却被人拉住了胳膊,还挣脱不掉。
“不好了少爷!”抓住他的是家中小厮,“老爷回家途中连着遭了三波刺杀,中了一箭,眼下不知伤得重不重,但家中恐怕要乱,少爷您赶紧回去看看吧!”
“什么?”谢予朝错愕。
“万一、万一老爷……”小厮不敢犯忌讳,“咱们除了老爷,就只剩少爷您一个主子,您得回去主持大局啊!”
谢予朝抬头,与还站在马车上的宋宝媛四目相对。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媛,在混乱的氛围中,她冷冷地站在高处,眸眼无波澜,镇定得过分。
甚至,透着几分凉薄。
谢予朝怔愣之时,小厮用力将他拉扯,将他带走。
宋宝媛眼睁睁看着,马上就要来到她身边的人,又一点一点离她远去,最后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明明那么近,明明只差一点。
她面无表情,手心却被自己掐得通红。
“小姐。”巧月偷瞄其神色,有一瞬间,眼前之人的气质让她感觉不是小姐,而是郎君。
她轻声安慰道:“其实,有的事情,也不是谢公子希望的,更不是他能左右的。”
宋宝媛垂眸,“我知道。”
她淡然走下马车,与背后被动乱吓得惊慌失措的路人们仿佛存在两个世界。
“我不怪他,也怪不到他。”宋宝媛低声道。
或许,只是缘分太浅。
或许,错的,一直是总心存侥幸的她。
第109章 畏惧
外头人心惶惶,所以茶楼大门紧闭,许评笙把窗户都关紧了。
“掌柜的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他回过头问。
宋宝媛往房梁上看了一眼,又语气平常道:“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之后茶楼要转手的事情。”
许评笙不仅知道这个,谢府父子相驳,江少卿被羁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他都有听说。只怕茶楼要转手,和这两件事脱不了干系。
但他没多问,只说:“是。”
宋宝媛眉目平和,“许秀才,我欣赏你的能力,所以你有三个选择。一是做我的私人账房,此后由我差遣。二是由我做主,把你和茶楼绑定,你只需在这等你的新东家。三是还你自由,你自己另谋差事。”
许评笙蹙眉,似乎感到为难。
“不着急,你慢慢考虑。”宋宝媛起身往楼上走,“岑舟,你跟我过来。”
一直靠在窗边像在发呆的岑舟猛然抬头,见她动作,忙快步跟上。
进房间前,宋宝媛在门口顿住脚步,忽地黑影落下,阿启稳稳当当立在她身侧。
“小姐。”
宋宝媛侧目,只见阿启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
没死,宋宝媛敛目,神色冷了几分。
她走进屋,将自己带来的盒子放置桌上,有些心不在焉道:“这是你兄长留下的,那人本要等你成长些再转交给你,但如今更担心没有机会给你,所以托我带来。”
岑舟愣住,不曾想有这回事,反应过来时赶紧将其打开。
盒里有两样东西,皱巴巴的册子和泛黄的信封。
他早已习惯亲人俱已不在,连曾经的家都已成一片废墟,不留一点念想。此刻他神情木讷,但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
信封看起来尤为脆弱,所以他撕开时小心翼翼。
宋宝媛望向外头,思绪短暂飘远,直到听见脚步声。
她回过神,瞧见面前的岑舟无端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她问道,且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打开的盒子。
在愤怒和难过中,岑舟迟迟未语,但抬起了头,视线从信纸上缓缓挪动到了宋宝媛脸上。
宋宝媛不明所以,被他盯得忐忑,谁料他竟把信纸递了过来。
“给我?”宋宝媛心中狐疑。
岑舟仍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宋宝媛接过,纸上笔墨痕迹有些糊,但好在不妨碍辨别内容。
信中除却楚岑毓身为兄长的嘱咐外,言明家中祸事因何而起。当年大理寺卿受贿,多次用无辜之人替罪真正凶手。有一次牵扯楚系旁支,同在大理寺上任的楚岑毓发现了端倪,暗中收集到了证据,却不慎被大理寺卿发现。后者借楚父牵扯进幽侯一案,借机除掉楚家满门。
楚岑毓本想用手里的证据在祸事来临之前揭穿大理寺卿,奈何官官相护,投路无门,只好将证据留存。
宋宝媛眉头轻蹙,当年的大理寺卿,不就是谢明儒。
她低头看向盒中之物。
那这岂不是可以扳倒他的证据。
竟然算得上,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是,她的心情,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要平静太多。
*
御书房,帝王端坐案桌之前,指尖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在他面前,摆放翻开的册子,正是所谓大理寺卿暗中定罪无辜之人的证据。
在他的预想中,江卿这事出得刚刚好。他可以以解救之名让江珂玉在流放途中假死,然后替他南下查案,既让江珂玉念着他的好,又给南下之事派去了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现在,这位宋娘子可真是给他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他有了救人的机会,如果不放了江珂玉,恐让他们君臣失和。但如果放了,再想让这么个恋家之人孤身南下,恐怕很难心甘情愿。可除了江珂玉之外,还有谁能去办这件事呢?
帝王阖目,一阵头疼。
“陛下。”公公端来温度刚好的茶,“休息一会儿吧。”
帝王合上了册子,将其随手丢到一旁,“谢府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照您的吩咐,太医们都过去了,不会让谢大人有性命之忧,但也不会好得太快、太全。”
帝王仰躺,沉默片刻,又问:“太子如何了?”
“太子殿下还是不说话,但这江小公子进宫也有段时日了,以前的伴读,不出几日就会被太子殿下赶走。但这回,太子殿下竟还没有表态。”
公公稀奇道,“太子殿下一直讨厌吵闹,但这几日江家小女儿也在东宫,每天叽叽喳喳,不是哭就是笑,太子殿下竟也没怎样,就是看着。”
帝王揉着眉心,再次沉默。
半晌才道:“去把江卿,带到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