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会睡不着的。”
  第14章
  十分理所当然地,那头晚上祁深阁与许书梵都没睡好。
  前者辗转反侧,后者心烦意乱。
  第二天醒来时,两人的眼下挂着一模一样的乌青。但同样出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理由,他们很默契地对失眠的原因双双避而不谈。
  吃早饭时的气氛比起昨日来略显尴尬。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这种诡异的沉默无疑使得气氛更加焦灼起来。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收拾完餐具之后。
  许书梵对周围环境和氛围的变动都很敏感,眼下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折磨,便趁着祁深阁洗完餐具从厨房出来的空档开口问他:“老板,今天什么安排?”
  祁深阁擦着自己手上的水珠,闻言很不引人注目地顿了一下,似乎是莫名其妙地被“老板”这个称呼取悦到了,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来。
  “换衣服,我联系了装修人员,先去酒吧看看。”
  许书梵现在寄人篱下,除了一切行动听从对方指挥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不过幸好,经过一晚上的心理建设,他现在已经说服自己良好接受了一夜之间成为了某个还未开张酒吧员工的未来,打算无论如何先体验一把生活再说。
  走一步看一步。这是许书梵在被几乎能把自己折磨疯的矛盾心态中挣扎无果之后,为了维持自己心理健康而暂时制定的短期规划。
  看见他没有提出什么异议,祁深阁很满意,但在看见许书梵只吃了一个鸡蛋就想撂下筷子的时候没忘又去厨房装了半碗粥,带着教导主任般的严厉威严监督他喝完。
  鸡飞狗跳一早晨结束,许书梵终于再次被厚重的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拿上自己的背包跟着祁深阁出了门。
  一夜过去,天刚刚放晴,道路两侧的积雪比昨天只高不低。祁深阁开着车慢慢在危险的冰面上行驶,许书梵忍不住问他:
  “为什么没有专业的工作人员铲雪?”
  在国内生活久了,有许多习惯和观念并不容易一下子转变过来。祁深阁回答他:
  “日本很少有环卫工人,政府不管这个,大部分人都处于自觉负责公共区域卫生的状态。而且函馆人口和车流量都不多,就算路况不好,也不至于形成交通堵塞。”
  许书梵透过蒙着一层白雾的车玻璃,张望前方道路中央被车轮压碎的冰碴:“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么滑的路面上驾车都太危险了。你平时上班通勤也天天开车吗?”
  祁深阁顿了一下才回答:“不怎么开车,基本都是步行。”
  方才一路上跟着对方坐到车子的副驾驶,许书梵这才想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对——他两日之前刚刚走过一遍从那家酒吧门口到公寓楼下的路线,就算雪天地滑,步行也至多不过二十分钟而已,实在没有什么特意开车出来的必要。
  这么想着,许书梵不由直接开口问了:“那今天呢?就这么两步路,也用不着开车吧。”
  却没想到的是,祁深阁听了,却转过视线来瞥了他一眼,用一种很嫌弃的语气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因为你那一碰就碎、一吹就倒似的体质,我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吗?”
  许书梵觉得这简直就是千古奇冤。
  他虽然确实身体不好,但能表现在外部的至多不过是一样时常手脚冰凉而已,怎么到了祁深阁嘴里就变成瓷器一样需要时刻呵护的易碎品了?
  还有,这人的用词习惯也很奇怪,什么叫一碰就碎?
  ……说得像好像他已经碰过自己了似的。
  一路拌着嘴磨磨蹭蹭地到了地方,祁深阁把车子停到小巷尽头的空地上,解开安全带下车。
  酒吧位于巷口右手边的中间地带,说隐蔽不隐蔽,但因为店面太小,所以实在算不上是显眼。
  以前在这里工作时,祁深阁作为唯一一个员工时常受到音羽山先生的资本主义剥削,除了兼容调酒师、收银员之外,还得负责管账和进行收支统计。
  也得亏他是个心无歹念的正派公民,否则那老头连自己房产证上什么时候改了名字都不知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祁深阁对近几年来整个酒吧的经营状况都了如指掌。据他所知,这里在一年中几乎只有游客量最多的那几个月份处于盈利状态,在剩下的日子里则仅仅只是能够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甚至运气不好的时候还有可能亏损。
  所以,这下亲自把店面盘下来,祁深阁必须先针对酒吧本身做出彻底的整改和优化,以此来获取更高的盈利。否则,按照自己的那点家底,说不定真要让许书梵一语成谶,还没来得及经营出什么成果就要身无分文了。
  已经提前跟音羽山先生电话联系过,对方说让他先按照自己的意思进行改造,他过一段时间会亲自过来看看,顺便跟祁深阁一起去把房产权转移的相关手续办好。
  既然如此,两人想要进行对酒吧的彻底改造,就无需再畏手畏脚了,全凭心意即可。
  许书梵站在破旧的木板门前,把视线从头顶上摇摇欲坠的招牌上移下来。他看着眼前祁深阁毫不客气地一伸手,随着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刺啦”声把那块标着“已永久暂停营业”的告知书毫不留情地撕了下来,攥成一团。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不知怎的,看见那张标语被彻彻底底地从门上清理干净,许书梵还是突然生出一种焕然一新的舒心感,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尘封已久的束缚,重新被大大方方地摊开到阳光下来。
  他猜想,这种情绪的出现大概与自己几日前下了新干线之后匆匆赶到这里,但却只能面对于三年前截然不同的、一派荒凉的破败镜像时霎时间生出的失望和无力感有关。
  两相对比,他突然又很庆幸自己做出留在这里的决定了。
  撕完标语,祁深阁用钥匙打开门。“吱呀”的门轴摩擦声昭示着这里已经良久无人问津,下一秒许书梵探进脑袋,立刻被漫天飞舞的扬尘呛得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祁深阁对粉尘不如他敏感,也没有鼻炎,所以仍然如预想中一般保持着镇定自若,甚至有功夫姿势很帅得反手扔给许书梵一个一次性口罩。
  两人慢慢走进室内,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酒吧内的一切装饰和摆设都没有改变,仍旧是许书梵第一次来时以及祁深阁辞职离开时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目光所及的所有景物上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显得年代久远,像是带上了记忆的颜色。
  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不适合直接进行什么施工。趁着和雇佣的专业人士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祁深阁出门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拿出扫帚拖把等基本的清洁工具,扔给许书梵一把,示意他开始干活。
  许书梵认栽,默不作声地接过看起来也已经沾染上了资本主义剥削气息的祁老板递过来的工具,勤勤恳恳地干了起来。
  两人这一打扫就是半个上午的时间。
  临近饭点,许书梵清理完最后一个吧台椅下面的灰尘,腰酸背痛地直起身来,只觉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了。他看向正利用身高优势擦着挂在天花板上吊灯灯罩的祁深阁,与正巧也正向这边看了过来的对方对上视线:
  “祁老板,我实在不行了,申请停工休息。”
  祁深阁铁面无私地环视了一圈店内的景象,发现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焕然一新,连吧台表面都干净得光可鉴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抹布抽出一块干净湿巾擦了擦手:
  “行了,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车上等着,一会载你去吃饭。”
  许书梵长舒了一口气,步履蹒跚地走出店面,心累地想起自己一年之前跟着一个野生探险队徒步穿越环勃朗峰线路的时候,似乎都没这么生无可恋过。
  自己在车上休息了十分钟,祁深阁也坐了上来,只不过与自己不同的是,他仍旧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什么疲态。
  许书梵一面在心底吐槽这人虽然硬要当老板、但其实就是个天选打工仔的料,一面奄奄一息地问:
  “吃什么?”
  “你猜。”祁深阁一面倒车一面给他了一个敷衍到不能再敷衍的回答。不过好在他已经在函馆生活了将近十年时间,对市区的所有美食分布都了如指掌,许书梵索性就随他去了。
  这天中午两人光顾了一家寿喜烧店。因为身体原因,许书梵不能吃任何油腻或辛辣具有刺激性的食物,比如说上次烧鸟店的烤串。但简单清淡的寿喜烧算是他为数不多能够接受的特色菜之一,所以这顿饭许书梵吃得很饱,也算是解了从早上辛勤干活到现在的心头之恨。
  吃完饭,祁深阁接了个电话,是之前联系的专业工人,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带着团队成员赶过去的路上了。
  挂掉电话,祁深阁抬起眼来看还沉浸在久违地饱餐一顿的幸福中的许书梵,问他需不需要自己把他送回家去睡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