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在我这长住,不是以客人的身份,那还能是什么?”
  但很可惜,许书梵不是误打误撞跌入陷阱的单纯书生。如果要他自己形容,他觉得自己更像是狐狸精暂住的破败道馆里的唯一一个道士,虽然没有足够的法力与道行深厚的狐狸精对抗,但好歹也不会像愚蠢的书生一样乖乖束手就擒。
  许书梵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说出了答案。
  “身份?难道不是朋友吗?”
  他一向信奉见好就收,不擅长做赶尽杀绝之流。但今天祁深阁实在欺人太甚,所以他也忍不住反将了对方一军。
  “难道你觉得,我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吗?”
  这下轮到祁深阁无话可说了。
  两人长久对视,但许书梵仍旧是那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过了很久,祁深阁才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冷冰冰地扔给他几个字后转身就走。
  “那你就先试一晚,看看你明天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这句话未免有些太没头没尾,但许书梵还是敏锐地从其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慢慢转过脸,眯起眼睛盯着客厅里宽大柔软的沙发看。
  一定有陷阱。
  第13章
  然而,虽然早就有了预警,但直到当天晚上真的睡下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陷阱究竟是什么。
  客厅里没有暖气。
  深夜十二点半,当许书梵第三次在被窝里被冻醒之后,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地挺身坐了起来。
  由于身体原因,他本来就很怕冷。以前在国内的时候,往往都是刚刚入秋就给自己裹上厚重的外套——更别说在室内保温系统本来就不怎么发达的日本了。
  许书梵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面前闪着灯光正在运作的立式空调,心里对它勤勤恳恳工作一番起到的实际作用有些怀疑。
  白天的时候明明觉得这台空调的性能挺好的,怎么晚上就变成了这样?
  四下环顾了一圈,许书梵想要找到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一点,但无奈他有轻微的近视加严重的夜盲,在这个黑灯瞎火的环境之下根本连什么都看不到。
  而且他也并不具有站起来打开灯仔细寻找一番的勇气,因为那意味着杂音很可能把已经睡下的祁深阁吵醒。
  精神颓靡地在原地坐了一会,许书梵最终还是破罐子破摔地重新躺下了。
  罢了,大不了就这么坐到天亮。他想。
  没吃什么东西的胃部仍然在隐隐作痛,而且近几天犯病的频率比起前几个月来明显高了些。许书梵猜想这大概是自己昨天中午又忍不住破戒喝酒的缘故。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许书梵被沉重的意识和身体的隐痛折磨得喘不过气,只能不停在冰冷的被窝里翻来覆去。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门之隔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了声音。
  许书梵对黑夜一片寂静中突然传出的声音很敏感,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屏着呼吸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秒,两秒,三秒。卧室的门打开又关上,随之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穿过整个客厅,最后在自己身旁停下。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许书梵听见祁深阁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
  “装什么睡?”
  许书梵:“……”
  他慢慢地从被窝里坐起来,抬起手揉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怎么醒了?”
  “我不醒,怎么验收赌约的成果?”祁深阁抱着胳膊,他的眼睛在沉黑的夜色里显得很明亮。许书梵看清了他瞳孔里的神色,戏谑而无奈的,显得很生动也很鲜活。
  莫名其妙地,许书梵想起来他在晚饭时自述的过往经历。
  他发现自己没法想象祁深阁自杀的样子。
  还没等他来得及就这个话题深想下去,意识便被对方的问句拽回现实。祁深阁看着他道:
  “怎么样?冷得失眠了?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许书梵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发问:“怎么会温差这么大?”
  “房型设计不合理,整个屋子的地暖系统都集中在卧室。”祁深阁说,“而且这台空调配备了最新的能源节省系统,晚上十点以后如果太长时间没有操作,就会自动把功率降低百分之五十。”
  许书梵噎了一下,低下头彻底不吭声了。
  “行了,愿赌服输,还不打算进去吗。”祁深阁自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好歹我都提前把被窝给你暖好了,这待遇,还不赶紧去享受下?”
  许书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朵略微有点发红,但没吭声,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祁深阁看出他有话想说,于是便很耐心地站在原地等他酝酿。半晌之后,许书梵像是终于鼓起勇气了一般,把视线撇到一半,干巴巴地道:
  “那我们一起吧。”
  他的声音很小,但祁深阁仍然听清了。他很慢地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
  “一起睡在卧室。”许书梵像是给自己做好了什么心理建设,终于有胆量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去埋怨祁深阁买房子为什么要买一个一居室——毕竟日本高层公寓的房价就摆在这里。但是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是接受不了把主人赶走,然后心安理得得住他温暖的卧室,更遑论是在领略了一番客厅难熬夜晚之后。
  “你的床是一米八的,应该够用吧?”许书梵又不怎么确定地加上了一句。他倒是确信自己晚上的睡姿很安稳,一般情况下不会乱动;但祁深阁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祁深阁不语,只是用一种很微妙的视线看着他。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明前天晚上,你还很排斥要和我住在一起这件事吧?”
  他想起那夜在房间门口,许书梵那经过了尽力遮掩之后的犹豫神情:“怎么过了还不到三十个小时,就对这件事完全接受良好了?”
  这句话彻底把许书梵给问住了。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说到底,他跟祁深阁也只不过是三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就算自己重新回到函馆是为了他,但自己怎么会就这样大胆而冒失地跑到人家的私人领地,甚至答应在这里长住下来?
  说起来,这已经是许书梵独自周游世界的第三个年头了。在之前的这三年里,他经历过很多意外。
  在马赛的港口被扒手偷走身上的全部电子产品和现金,差点迷路在雨季景色千变万化的东非大裂谷,甚至在澳洲北领地差点被觅食的袋鼠踢得小腿骨折。
  但这一切的一切加起来,带来的后果和头脑发热的冲动感觉,都远远不如做出留在这个冬季漫长的边陲城市决定的时候来得要多。
  他没办法解释这一切,因为它们看起来是那么自然,像是冥冥之中一股托举着他命运的气流,把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卷上九霄云外的高空。
  他只知道,这种真心实意地想要拥有某种欲望的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这是最后一次,所以他决定纵容。
  所以,许书梵还是回答了祁深阁的问题。用他最真实的想法,以及最平静的语气。
  “我认为,这三十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让我接受这种程度。”他坦然道,“最起码对我来说,你已经不是不知底细、让我没有安全感的人了。我想现在在你身旁,我也完全可以睡好。”
  祁深阁神色晦暗地盯着他,半晌无言。
  “那就走吧。”
  费力地抱着一床叠起来也有半人高的棉被以及枕头,许书梵跟着祁深阁亦步亦趋地走进卧室。
  他把被褥散开,平铺在自己昨天晚上睡过的那一侧,并且很有分寸地只占了十分之三的空间。
  新被他铺上的这套卧具和祁深阁的是一个品牌一个系列,只是颜色不同,两个被窝规规整地摆在一起,显得十分协调。
  许书梵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满意,掀开被子正要躺下,转过脸却看见祁深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再定睛一看,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麻木。
  许书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祁深阁摇了摇头。下一秒,他的身形一动,然而就在许书梵以为他终于要躺下的时候,却眼睁睁看着这人将胳膊一伸,把自己原本好端端平铺在床上的被褥整个抱走了。
  “?”许书梵说,“你干嘛?”
  祁深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在床脚另一侧的地上打了个地铺。
  把简陋的临时铺盖搭建好之后,祁深阁面无表情地躺了下来。翻了个身,对上许书梵震惊的视线,他才意识到自己需要根据这个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
  “我没你那么粗线条。”
  过了大概半个世纪,祁深阁盯着头顶上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终于开口。语气很轻,在黑暗的空间里飘荡着,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