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要说精,“好像还是我不够精。”她说。
  祁越耸耸肩膀,“我不觉得。”
  “你哄我。”
  这下是笑着耸肩,把嘴里的羊肉吞下去,夹一筷子给她——这一顿饭就没有几块肉几片菜叶子是她自己夹的!——然后道:“不,这不是精不精的问题,你们也没有打很多哈哈,基本上全部有话直说。有话直说是好事,但我觉得反过来反映出你们整个创业核心团队的想法都不确定,这以后会是一个问题。大家如果想的都是‘走着瞧’,虽然说是创业的难免,但散漫惯了没有计划性,一定不行。”
  “是啊,但单凭我一个人,我没法拉着他们一群人全部改变。而且,我现在觉得周淳开始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作为CEO,现在把太多精力拿去应付公家,公家有时候有明确的指导和要求——这你很清楚——有时候又没有,他总是依靠那个。没有的时候,就靠自己快速摸索,碰了看。就像上次大会,也就像你这火锅。”
  祁越笑,“怎么还像火锅。”
  “快手做啊,要我马上凑着这一堆材料和口味要求做一锅出来,说起来不难吧,还不是一样要做底料,调味,切菜?”
  “你在厨房装监控了,偷看我做饭。”
  她忍不住捏了祁越一把,因为手里还拿着筷子,下手当然是不重,“难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是是是。而且还不是煮火锅这么简单,是不是?还要写轮岗方案咧!”
  这下简直要放下碗筷打了。
  “好啦好啦,别打别打,吃饭吧,吃完了我收拾一下,你洗个澡,咱们一块儿加班。”
  祁越说得一点埋怨没有,她是一点儿不愿意——今晚本来计划在家窝着看电影,结果好了,变成一起加班了。就不能有点别的浪漫的活动?
  “我收拾吧,你去洗澡。公平一点。”她说,其实想的是不想洗完澡了还加班,只想洗完了直接窝进床铺,窝进“狗”怀。
  小猫的猫窝,就是大狗啊。
  等弄好,两人对坐餐桌边,开始加班。这时候她又有点嫌弃自己的餐桌太小。虽然不能埋怨当时买餐桌的自己的眼光,那时候哪想到这个?那时买房装修想的都是独居,一点儿没有两个人生活的想法——虽然也不是说不找,但潜意识里似乎有朦胧的现在乐得独身的念头——结果现在两台电脑两个杯子放在一起,手臂再要放上来,无论对坐还是斜坐,都有点挤。
  祁越大概一早看穿这一点,早把小巧的移动茶几拿过来放水杯。自己泡上波士茶,给她也沏上洋甘菊,就开工了。两眼认真的神态,好像精力十足似的。
  她有时候会担心祁越是不是有点工作狂。现在想想,人家之前追自己的时候,也没有疏于工作啊。倒不如觉得人家是天然精力十足,什么都想做,愿意投入地去做。工作狂只是精力和责任心的一种表现。
  说不定也有别人觉得自己工作狂呢?
  房间里寂寂无声,她想着祁越在核对四定方案,顶好是安静而得以专注,不成想祁越心里盘算她在写方案,需要灵感:就在窗外传来小区楼下孩子们玩耍的欢呼时,两人不约而同,“你说”“你要不要”。
  相视一笑,祁越让她先说,她不,反而要犟回来让祁越说。狗儿听话,说完让她选,她说你既然有可以让我效率更高的氛围音乐就放呀,“只要你不觉得吵。”
  “我不觉得,守着你我很开心。”
  “守着我?”满心蜜糖却依然要反唇相讥,这种快乐实在难以抵抗。她不能抵抗管祁越、无法抵抗对方包容自己的快乐,祁越也无法抵抗自己去当一个“妻管严”、无法抵抗包容对方的快乐。
  Neo Soul的氛围音乐听得人心情都轻快,照着白天的想法,她很快就拟完了整个招聘加轮岗的方案,瞟一眼旁边祁越,表情也很轻松,甚至有一点,无聊。
  “你做完了?”
  祁越点点头,“也只是最后复核一遍,有些问题我改不了,得责任部门去自己修改。”又侧过身望着她,眼神更加放松温柔,“忙完啦?”
  她知道祁越其实累了,也知道祁越为了自己肯定会精神警醒,但她不愿,她希望自己给祁越的是永远放松和舒服的环境。然而就像当初别人对她那样,有疾而终事后诊断,对方希望被她需要,而她总是不需要,这就不是互动,这是剥夺。
  “我——写完了,但是有点疑惑,我想问问你,”说着凑上去,“专家。”
  祁越笑,像得到木棍子的狗,“什么问题?”
  两人于是从方案的细节讨论起,从执行流畅度讨论到可能出现的问题点,再到解决办法和制定方案的整体逻辑与导向。祁越建议她,明早上开会整个方案在这里分叉,变成两个,“一个定具体职责,一个不定。”
  “可是不定,我们就等于做大型的混用试验,太难以把控了。”
  “定有定的好处,不定有不定的好处。定了,样样清晰,只要照章办事的人够多,大家都能泾渭分明。但是,你要考虑一点,有时候有些事,本身就不会泾渭分明,需要大家团结起来,混同一道,上战场去奋斗。这时候彼此的职能因为业务都会有交叉,这时候如果原先的划分非常泾渭分明,大家无论氛围是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养成了那种思维,部门再有点任何人都会有的本位主义,事情就不好办了。就会很难打破这种本位主义和泾渭分明的思维。”
  她听着,点点头。
  “在不同规模的企业,定与不定的利弊也有差异。大公司最好是划分,减少混乱提高效率。小企业,像你们,最好不要划分太清楚,这样容易抓人使用、锻造队伍。当然,一切都看人。看带头人,看少数人,体制内喜欢讲的所谓‘关键少数’。其实你们最好是能折衷。”
  “但是,单纯‘看人’,依靠人的能力和思想意识,岂不是更难?还是制度更可靠啊。”
  祁越笑笑,“我们有时候订立制度,叫做‘把人管好而不是把人管死’,这要求什么?要求制度的普适性、灵活性,‘抓大放小’,本质上就是因为任何制度都不能面面俱到。任何制度都会有一句‘什么什么约定的其他情况’,留一个口袋在这里,把没说清楚也暂时没有出现的情况装进去。制度会遇到很多需要解释、需要补充的地方,能用有限的越演尽量覆盖眼前能看见的全部的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了,比如《公司法》。”
  祁越说《公司法》的那神态十足揶揄,她被逗笑了,“但无论怎么说制度都可能算得上灵活嘛,灵活是在人?”
  “在人啊,要看执行者乃至‘操纵者’的手腕强不强硬,灵不灵活。强硬和灵活是不互相违背的。就比如我上司今天……”
  祁越说着就说起自己的上司今天如何被几个互相有些不对付的领导踢皮球,你去给x总汇报一下这个事,你去给x书记汇报一下这个事,好像彼此都不交流,总是她带话——言下之意,发脾气也好,折衷也罢,好坏皆是这位上司一人承担。
  “我看她受罪啊,我就说,你可以居中把他们的说法都打个折啊。把你的想法融入进去,反正他们彼此不见得互相核实,反而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是大好的机会?”
  听来听去甚是在理,不过是两面欺骗的主意。
  祁越说完,她笑道:“好老江湖啊,害怕你。”
  对面大狗起身,一边笑,一边端起两人的茶杯,“怕我干嘛,我是一只没有心眼的萨摩耶,哦不不,白色德牧!你说是不是啊,”说着弯腰吻她的额头,“猫咪小姐?”
  等到第二天醒来上班去,照着祁越指的折衷之路,她的确在会上收获一致认同,大家都愿意配合依照她的方案去致行。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看上去手忙脚乱,实际上只要馒头一直蒸、一直蒸大不就好了?昨晚她笑说祁越这话太俏皮,祁越说不是自己说的,是看书看的。
  什么书?她问。这是她最喜欢问祁越的问题之一。
  《置身事内》。戴着眼镜的狗狗图书馆管理员答。
  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什么都可以问,都能期待得到一个回答,哪怕祁越说不知道,她也会觉得满意,喜欢那种坦诚和坦诚之后敞开的讨论。
  这比什么都强。
  因为你,我可以拥有无穷的力量去应付我的工作。
  这太美好,甚至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第三十七章
  那头的祁越,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她对章澈说那些组织大组织小的区别,都是对的,但有一点没说:组织大了,互相倾轧争斗的时候,比组织小的时候更难看。组织小、特别是小型创业团队,往往不会有那么多有差异的利益,大家都差不多,至少在上市之前,不至于有那么严重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事实上很多时候她也不觉得在自己身处的组织里有必要这样,再是重点国有企业,也只能说混到哪个程度等同于某一级的干部,实际上根本不是一回事。若非真的贡献重大、走到重要位置,论到底也不过服务行业、管理人员,与一般私有企业没有区别——说不定钱还受控许多。而且还在不断走向更深更彻底地市场化(并在这里面感到体系的割裂与不兼容的痛苦),在这样一个不断被抛出体制、又不能完全离开体制赋予的责任的过程中,还要争夺位子、争夺资源,她都觉得有点可笑了。大家都是来挣钱的而已,再有些思想觉悟,也无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