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倒是愿意,但是忍不住要对这只边牧刚才对自己的取笑予以还击,“看是可以,可以哪儿看啊?一次性都能看到吗?不是都是分开卖的么。”
  祁越对她狡黠地一笑,“那你可就不知道了。走吧。”
  她承认自己不知道,等两个人一边说小侄女的性格和成长一边逛到了地方,她更承认,自己确实不知道。她经常从这一片老街过,咖啡店火锅店小吃店如数家珍,农贸市场(与它的价格的)几度兴衰也是历历在目,但是从来没有注意到,在以电影院知名的商铺楼下,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门面里,琳琅满目不是最新款的游戏机就是最火热的游戏卡带和碟片,红色、蓝色、小部分绿色,挤挤挨挨放在一起,还有个别祁越嘴里很优秀的“外设”。而玻璃柜台和大门,感觉都还是2000年左右的东西。
  “应有尽有!”祁越说,她的视线四处打量,与祁越再次相遇时,也看见那双眼睛闪闪发亮。
  她问她,是这个吗?她反问,这个叫什么?又问,这个是什么?然后从她的手机里,去看游戏的视频,去理解并感受这个游戏的趣味和好玩的点到底在哪里,然后思考到底买哪一个。坦白说,她没有手感,更没有——也许是玩感——体感,光看,只知道画面,生意好得几乎傲慢起来的老板也不予展示那么多游戏,她只能从一个角度去尝试理解哪个游戏好:祁越的表情。
  说得眉飞色舞,说得手舞足蹈,说得信手拈来,说得兴奋不已。最重要的是,祁越没有满嘴都是玩家们的黑话,她的分析她都理解得了,也用得上。画质,可玩性,玩的模式是什么——在此之前她勉强看的一两个视频里的什么FPS什么RTS什么CRPG,一个都不懂,祁越嘴里说出来,“射击”“演戏”“剧情闯关”“指挥打仗”以及最最好懂的,“过家家”!——大概的情节是什么,再加上一些好玩好笑的梗,她很快就理解了,心里也大概选好了买什么。
  祁越说她一定喜欢动物之森,她说那是什么,然后祁越给她讲了几个故事。她喜欢那个一定要觉得游戏里莫名出现的NPC是女生已故的妈妈的故事,立刻决定买switch,反正也好带,也轻松,也能让一个内向女孩的心在不愿意向其他人敞开的时候,向内得到安慰。
  她说买这个好吧?祁越说好,然后立刻转头去和老板讲价,讲好了未几,眼看有准备掏手机的架势,她连忙打住,把金额一填,那头的语音大声播报到账。
  出得店门,她正想问祁越是不是和老板比较熟悉,祁越忽然问道:“我看你刚才那样子——”
  “嗯?我什么样子?”
  “喜欢这玩意的样子,”祁越把手里的包拎起来看看,又看她,“你上学的时候喜欢什么?”
  就是没出太阳,也算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她怎么想得到祁越会问这种问题?她对祁越好奇没错,想来祁越肯定也对自己好奇。她好奇的是祁越好的那一面,或者说她看到的永远都是祁越好的那一面,问问题,无非想得到祁越具体有多好的答案,使得自己更心生喜欢。如祁越所想不差,那她——
  见她没回答,祁越也没说话,张口结舌那么一秒,好像就准备让沉默把这个问题渡过去算了。就像以前那样,她想起,像那位赠送自己丝巾的恋人,那位纵容自己的恋人,让很多问题就这样过去了,小的,渐渐到大的,最后在心里纠结成为解不开的疙瘩。
  不要这样,从一开始就不要,我宁愿她认知到一个完成的我,不那么完美就不完美吧。
  “我上学的时候,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喜欢看言情小说。”
  她赶上祁越身体转动的趋势,两人并肩而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呀。”祁越道。
  “因为——因为看你看的书都很高级,很高深的样子,所以不好意思。”
  我觉得这一部分的你好高级,我怕相形之下,我会出丑。其实我不在别人面前自卑的,但遇到你……
  祁越哈哈大笑,“我也看很低俗的东西,小时候我去那种老式的发廊理发,害羞,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于是总是和家里人结伴去。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那里等的时候,看那些低俗的香港八卦杂志。”
  “香港八卦杂志?”她想了想那时候八卦杂志的内容。
  “对哦,就是还写范晓萱是‘黑旋风大食怪’的时候……”
  就从八卦杂志开始,祁越开始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喜欢过的俗气的东西,粗糙的小吃(“广东人管这叫什么?垃圾嘴?”),上学的时候为了“抢救”掉进蹲坑的手机跑太快以至于摔破头(详详细细的故事,强调自己倍觉丢人),等等等等,章澈最后笑得忍不住,拉住祁越道:“哈哈哈哈哈停停停——哈哈哈哈!停!停!!别说了,哈哈哈哈哈,不许、不许再用诋毁自己的手段逗我笑!”
  祁越犹在那里强词夺理,“我没有诋毁,我这是实事求是地陈述,真的很丢人嘛!”
  她停下,祁越也跟着停下,她知道自己已经笑得脸酸,却看见此时的祁越也是一脸笑容。
  “是丢人。但是……”
  “嗯?”
  你不要贬低你自己。不,这也不是贬低,你只是展现自己的真实。你让我发现你的好,好在心胸开放之上。一个人能自然地自我嘲讽,证明她有相当的自信,并不把自尊寄托在这些小事上。
  你很稳定,也很坚强,很让人喜欢。
  “没什么。”
  说完,两人还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若不是路人从旁走过觉得她俩碍事于是白了一眼,两人大概也不会察觉。
  “诶,不知不觉走到这里。”祁越道。两人左右看看,丁字路口车水马龙,因为过路行人太多导致右转车辆壅塞,甚至影响主路、两人来时路上其实不断有车辆在不满地鸣笛,是两个人都太专注,根本置若罔闻。
  本来就慢,两人还要站在人行道中间含情脉脉一下是吧?章澈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走,去吃好吃的?”祁越看她,她点头,“吃什么?”
  她诚心诚意地发问,因为这一路上去油炸甜糯米丸子啊、三鲜破酥包子啊什么都有,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好吃的吗?结果祁越的做法是,什么都吃,一路往上坡走,一百多米的路走了二十分钟还没到一半,一直排队一直买,一直买一直吃。
  “别啦,太甜了!”她拒绝,就是动用撒娇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吃嘛!”祁越肯定很吃撒娇这一套,她想,她看见了祁越因为自己的撒娇片刻的犹豫和张口结舌,弄得她自己心里也停滞一秒,好像不是故意表白的,却达到了同样的效果;没想到一秒过去,祁越反而动用了烈女缠郎的手段,大眼睛水灵灵像叼着玩具的小狗,就差一根尾巴了!
  “太甜了,高热量,一会儿消化不掉怎么办?”
  “你总要和我逛很远走很多路的,放心,一定消耗得掉!”
  她好喜欢这句话,逛很远走很多路,很远,很多,很长久。
  “这是运动前的快碳!”
  行吧教练。
  两个人边吃边走,一路翻过坡地往河边去。云霁雨散,天空丝丝缕缕地放晴,阳光从高大的梧桐树梢穿过,若不是不好意思,她简直想把手里的袋子都给祁越拿——反正她在讨要——然后挽着祁越的手,或者让祁越牵着自己的手。
  就像,一只猫,挤开人类的这那,坐在人类怀里。
  “这家店——”她还攥着手里的甜食,只是舔舐上面的糖浆,并不像真的把糯米吃下去。
  “嗯?”
  “我以前记得,这里不是这家。新开的?”
  祁越往店里面打量了两眼,“好像是吧,以前是什么?”
  “雅园?”
  “以前是雅园吗?我还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还有一家咧。”
  “雅园不是一只做高端嘛,这一条街都是高端的餐厅。”
  “现如今餐饮业不好做啦,方生方死的,以前不管,公款吃喝如流水的。现在没了,总体来说也是好事,对部分业者来说不是好事罢了。”
  两人从河边过,她兴起,走到河边,一两层楼的高处往低处看,枯水季节的河道,水流依然清澈,看得见下方碧绿的水草。
  她无言,祁越却就着话题感叹道:“不该挣的钱,凭运气挣的钱,早晚都会还回去。哪里都一样。”
  她转过头,“哦?听起来有故事。”
  她想倚靠着汉白玉的栏杆听故事,祁越轻轻伸过手来拉着她起来,“边走边说,哪里凉。”
  她没感受到凉,也许因为本来身体就凉,只是感受到手臂上隔着衣料相接触的地方由祁越掌心传来的温热。
  猫咪也就喜欢这个吧?喜欢温暖,喜欢抚摸。
  等到陈年故事说完,正好走到公家大院门口。她听完故事,有下结论的义务,于是说道:“其实都是历史的产物。”
  “是啊,但可惜这些人是没有超出自己生活的历史当下的认知能力的。她们在那个时代见到了所谓的好,就觉得是应该、正常、合理,其实根本不是。抱有这种观念,等于自己走进历史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