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唉!想来想去,她也不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个办法这条路就好走多少啊!没有办法的办法有时候既不省时也不省力,只能满足勉强做到的底线。她觉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好像也僵化了,难道是条条框框感受得太多了?可是实事求是地说,条框以内的范围还是很宽的,至少,审计还没有每个季度来一次,那就是自己累了?体力心力互相影响,创造力指数降低?
  累又怎么样啊,难道能不创造啊?艺术家有的时候不也是被自己的焦虑推着走的吗?
  她知道自己不是艺术家,也没有把自己的工作做成艺术的大师级的本领和资源,像个天天在百老汇演出、但是收入不怎么理想的配角演员,眼下能做不过老老实实工作罢了。
  山外山人外人,到哪儿都有无穷无尽地限制条件和不得不,唉到底挣扎个什么劲儿,又为什么要觉得是挣扎……
  她往后仰头,就此想驱散一点酸痛。正仰着,突然微信一响,刚刚放松一点儿的心情如即将睡着时被震耳欲聋的电话叫醒,固然面无表情,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是哪个讨厌鬼?!
  一看是祁越,分享了一首歌。她点开,竟然就这么静静地听了2/3,觉得有点儿像轻柔的咒语,可能因为是日语,也没太注意歌词。只有那种感觉,特别真实,好像可以安然睡去,放弃很多曾经紧紧抓住、其实早已腐朽的东西,然后又轻轻地抓住什么看上去还没有形体的东西,因为没有形体,就不用费力,但也没有虚无缥缈之感,反而觉得安稳。
  像是午后的一场安眠。
  像——像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找到了温柔的安全感。
  她已经忘记上一次没有安全感是什么时候了,很久不曾患得患失,很久不曾觉得担心,好像生活里再没有出现工作的麻烦之外的事,而自己太过专注于事业。一度也觉得这样也好,当然好,至少暂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角落是被遗忘的。又或者具有相当的信心,相信想起来的时候它们也不会落满灰尘。
  就这么躺着闭着眼听了好几遍,内心平静非常,才拿起手机,给祁越发了一句,“真好听的歌啊。”
  想了想,又写道,“让人很平静。好像站在不热不晒、只有温暖的阳光里。”
  把这话发出去的同时,祁越发来一张照片,是在床上,放着一本书。
  人民文学出版社,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哦?这老头子还写书?
  不等她回答,祁越引用她说的话,问道,“喜欢这首歌?”
  “喜欢。”很喜欢。
  “晚上听点轻柔的歌让人放松。”
  “是啊。谢谢你,我正好在加班,加完了听到这个,觉得很放松。”
  甚至加班都愉快了些。
  “还在加班??”
  祁越的两个问号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刺目,一看时间十点,她竟然就明白过来,祁越是在担心她还在公司,“在家,在卧室加班。”
  祁越果然发来笑脸,“那加完了就早点去休息吧。”
  她说好,于是互道晚安。合上电脑,她拿起手机去浴室,把歌放着,开始洗澡。
  第十章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能永远让祁越发出“嘿嘿嘿”或者“嘎嘎嘎”之类的小屁孩才有的坏笑,那一定是孔怡。祁越时常会想,也许等两个人老到住养老院,也有可能在偷偷分享两根棒棒糖的时候发生一样的事:相视一笑,嘿嘿嘿嘿。
  严格地讲,两人不是发小,因为首先不是一个幼儿园,其次虽然是一个小学,但不是一个班。命中注定的交集发生在初中,祁越至今都清楚记得那一刻,两个六年级刚毕业小孩站在一排充作公告栏的墙壁前,在A4纸上找自己的名字。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记忆里一切都染上夕阳也似的金色,没有风,没有过于浪漫的风吹纸动沙沙响,只有两个小孩自己来看分班结果。找着找着,她先找到自己的名字,方方正正的宋体打印在格子里,然后看到下面一格的名字是“孔怡”。
  不知怎么,那时候她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只有一个人,只有皮肤黝黑戴着眼镜的孔怡。
  正如一切所谓传奇故事都不是一开始就是传奇那样,这个画面她也不是当时就记住的,而是在到了住校的寝室之后,她才发现,睡自己下铺的就是那天的黑皮女生,名字就是孔怡。
  其实现在想想无非是排名的清单继续被用于排寝室,天经地义的方便。但她觉得特别有缘分,而且在几十年的交往中从来没觉得是清单的缘故,一定要认为是彼此的缘分。
  又或者是因为,军训的时候两人还坐一桌吃饭,她不知怎么——实在不能理解为十二岁的小女孩就能被看出具有什么领导才干,至多是长得乖罢了——就被教官指定为那一桌的“桌长”。管的什么也忘了,总之变成了“桌长”。继而在军训的大寝室里,也不知道干什么来着,她清楚记得,是孔怡一边像个猴子一样抓着上下铺的床柱一边对大家提名,“你们忘了桌长啦?”
  后来两个人的记忆就多了,就像开闸洪水一样止不住。住相近的大院,天天中午一起上学去,坐公交(狂奔),喝可乐(冰渣),食欲旺盛的时候一天吃的五顿饭里有两顿甚至三顿零食在一起吃(细想这是六顿饭诶!怎么吃的)。后来考上不同的高中,分开生活,那时候联系好像也不多,但从来也没觉得朋友走远了,也一起出去玩,分享彼此的伤悲(她爱过的不该爱的人和她冲突纠葛的家庭关系),后来一起补课——本来只是祁越去补习,不知怎么,是她还是她的父亲,提出不如叫上和作为爸爸发小的补习老师生活在一个区的孔怡一道去上课,于是两个人每周日都见面。
  每周日,在楼道里,只有祁越知道,孔怡是在那个地方抄自己的作业。其实抄作业没价值,因为胡乱选择制造的错误并不会带来讲解错题之后应得的更有效率的理解。但是祁越好像没在乎过,当时不在乎,现在不在乎,帮朋友干点这种小事而已。那时候她也没有现在看待小孩的寡母课子一般的心,那时候对朋友的纵容至今依旧。那毕竟是她的好朋友,她可以放进“最好的朋友”名单的人。后来孔怡说什么“没有你我考不上大学”,她也不是很愿意接受,也从不认,她知道孔怡是聪明的,只是不那么专注上进。
  后来当她知道在自己不怎么关注孔怡、留学海外的那些年里,孔怡过着收入有限消费大胆的日子、最后导致欠债。知道的那一刻两人在酒吧里,她问完欠了多少,又问孔怡爸妈是否知道,孔怡说当然不。她不消想就理解孔怡的选择——有些事情,爸妈都可以不告诉,但是要告诉她。
  就像现在,假如出去玩,她爸妈问起同行何人,若是他人,自然要说“早点回家”,甚或还嫌弃孔怡的同伴两句;若说是“祁越”,孔怡的爸妈就没事人似的一边说一句“哦去吧”,一边继续打牌或者玩手机。
  好朋友从来没有选择刻意陪伴,甚至可以说上大学的时候相隔千里,很多事情彼此也没有一起经历——一段焚心的爱和另一段焚心的爱,一个倾注了十年思念,另一个在寝室里一口气灌了半瓶威士忌然后抱着每一个室友嚎啕大哭——但是只要这个人在,共享的记忆就在,还因为过去都在,永远都可以保留当年的纯真,一起自驾旅游,说的话题哪怕都变化,依然可以为了简单的甚至发傻的笑话发出嘎嘎嘎嘎的笑声。
  说真的两个人长这么大好像都没有太大变化,和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有这样一个朋友,人可以永远年轻,随时返老还童。
  如今很多事情都过去了,她对朋友本来也没有多少的怒其不争也没有了,她现在更有的是一种爱子女一般的心。孔怡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是她的生活,自己不是来指导孔怡怎么活她的人生的,自己是来和她分享快乐、共同承担痛苦的,只要大是大非没问题,不杀人放火,不变成邪恶的、纯粹坏的人,孔怡会永远是她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由孔怡去做咯,全错又怎么样?
  说起来有点近于爱情,像海绵宝宝与派大星,像谢霆锋陈奕迅。
  她当然也见证了孔怡的几次恋爱,见过两三任孔怡的女友。她当然非常非常非常希望孔怡幸福,但说真的,她不太在乎孔怡找什么伴侣,她总觉得好朋友是要罔顾对方的伴侣是何人的,反正她们的爱“情比金坚”!
  哪怕此刻,孔怡又在快下班的时候因为“无人收留吃饭”来找她约饭,她毫无脾气地一面说好一面问吃啥。她问得一如既往,孔怡答得一如既往,“不知道!”于是她一如既往用脏话问候孔怡,孔怡回嘴,骂她死鬼,于是两人又开始演起琼瑶来。无情无耻无理取闹,无厘头的对话怎么二十年了也不厌烦呢?
  无论如何,她还是正常下班,下楼,找到那辆熟悉的越野车,上车问孔怡,吃啥?孔怡还是说不知道,两人商量一下,决定去某片饭馆多的热闹街区,去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