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方戍道:“这是学生的夫郎,名于庆隆。学生七月与他成亲,只可惜您老没在府上,未能请您去喝杯喜酒。隆哥儿,这位便是恩师,叶老师。老师名讳叶亭,是我们这里最博文广识的人。”
  于庆隆不卑不亢道:“庆隆见过叶老师。时常听方戍提起您博学宽仁,今日得见,倍感荣幸。”
  叶亭说:“都进来说话吧。”
  钱长安的目光一直在于庆隆身上。他的迷惑不解写在脸上,方戍正要进屋时,他忽然拦住方戍:“方守城,你这位夫郎,他该不会是个汉子吧?!他怎么长得一点也没个哥儿样?”
  方戍瞪他一眼,而于庆隆则直接笑道:“这位就是钱公子吧?”
  钱长安说:“正是。钱康,字长安。”
  于庆隆说:“钱公子,眼睛长得小不是你的错,但是看不清时可以睁大些,不会有人挑您理的。”
  “噗!”
  严西宽跟马亲随忍不住笑出声。另一名学生张润也抿着唇似是想笑又不太好笑的样子。
  钱长安脸色涨红,却碍于老师在,不能说得太难听,便道:“方才是我失礼了。不知这位于公子是哪家的人?”
  于庆隆说:“小门小户,不值得钱公子打听。你只管知道我以后是方家的人便可。”
  钱长安有些摸不准了。
  他觉得这个于庆隆,应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这镇上过得好的几家都是谁,家中有几只蚊子他都知晓,当中没有一家是姓于的。
  可观于庆隆谈吐,又不像是个农家哥儿。
  虽然穿着十分朴素,一身青色棉布袍子。可这气质着实是不大像农家出来的。
  便是方戍,早先投了老师门下时,也还有些胆小呢。可这个哥儿怎么倒比他们还安然自得?
  叶亭也发现了,心底也有些疑惑,说道:“守城,过往可从未听说你定了亲,怎的这么突然就成了家?”
  方戍说起这个有些按不住的喜色,笑道:“学生与隆哥儿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他帮了学生一个大忙,加上我们两家原就住得不远。我父亲母亲得知隆哥儿也未定亲,品性又纯良,便作主请媒人去提了亲。”
  这一看表情就知道是高兴的模样。
  然而他这么一说完,在场的另一个哥儿却快要哭了。
  钱长安道:“方守城你这么做也太不仗义了。你明知道小学弟这几年一直在等你。你先前说自己这几年无意成亲,这么突然就有了别人,你叫小学弟如何自处?”
  方戍道:“钱长安你可别乱说。我与小学弟清清白白,我可从未向他许诺过什么,何来不仗义一说?他只是学弟。”
  钱长安道:“可他毕竟等了你这么多年。”
  于庆隆:“有人等,那被等的人便一定要娶么?这样说的话钱公子要娶的人应当不少吧?”
  钱长安说:“你别胡说,我可没有。”
  于庆隆点点头:“那你这行市可真不大好。也对,比起我家守城你总是差了些,倒也能理解。”
  “你!”钱长安不止脸色涨红,这下连脖子都粗了。他发现这世上居然有比方守城还叫他讨厌的人!
  “钱公子,如今正值秋季,火气不宜太大。秋季火大,入冬便易头痛。”于庆隆道,“静心静心。”
  “这位小于公子莫非通岐黄之术?”那名哥儿问道,“家中原是习医的吗?”
  “家中只是寻常农户。不过家师是大夫。可惜我入门不过几月,只粗通皮毛而已。”
  “哦。那可念过书?”
  “念过,不多。除医书外大多是夫君教我的。”于庆隆说的时候看了方戍一眼,却见方戍也在回看他。
  两口子相视一笑,叫那小学弟更添郁闷了。
  钱长安却是觉得找到了扳回一局的破口,忙道:“不知守城都教小于兄弟读什么书?”
  于庆隆说:“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皆有。”
  钱长安压根儿不信,觉得这根本就是要把牛吹上天了。还四书五经呢,于庆隆知道四书五经共有多少字么?
  他道:“可你们成亲不过月余,怎能读如此之多?该不会尚未成亲时就……”
  尚未成亲时就开始私下里读了吧?!
  他虽然未把话说尽,可脸上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于庆隆说:“这世间之人本就各有不同。有人读得慢,便有人读得快。就好比有人感念窗友之谊,每每相逢总是礼让谦和。也有人心怀妒忌之心,次次相遇总是针对计较。并非同为人,就能放一处比的。钱公子可听过‘黔驴技穷’的故事?”
  “自是听过。”
  “那你当知,驴就是驴,到了黔地仍是驴,不可以与虎相比。要依我说,‘钱驴’最该做的不是去黔地,而是该有空多念书,这才好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笑话,它一个驴它念什么书?”
  “也对,我想那驴也是这么想的。”
  钱长安总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劲,再看左右的同窗都是憋着笑的样子他忽然就懂了,倏然“啪”一声拍案站起,指着于庆隆:“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哥儿!方守城,你家夫郎到底懂不懂规矩?”
  方戍平静地说:“至少没在老师面前拍案呼喝。”
  钱长安立马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紧朝另一头始终很安静的老师作揖:“求老师原谅学生,是学生鲁莽了。”
  叶亭没接这话,问于庆隆:“隆哥儿方才说读了四书五经,那你可否讲一讲,你最喜欢的是哪一篇?”
  于庆隆道:“学生只是读过当中的一部分,目下最喜欢的是大学之道>。”
  “背来听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你既知明德、亲民、至善,那先前所做所为,可称‘至善’二字?”
  “学生以为可以。人便如树木一样,阳光可促其成长,风雨亦可促其成长。若有窗友需要阳光,那便予他阳光。若有窗友需要风雨,那便予他风雨。他成不成长是他的事,学生给不给是学生的事。若因此而遭到记恨也无妨,总好过见友言行不当而不提醒。”
  “伶牙俐齿。”叶亭缓缓捋了捋胡子,忽尔笑起来,“我就说呢,守城一贯是说不娶,无意中人,知己难遇,怎么就突然成了亲。敢情是你这张嘴说服了他。”【1】
  “呃、这个倒是……”
  于庆隆冷不丁红了耳朵。
  方戍看上去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向对方,四目相对,又慌慌转回头去。
  昨夜里的胡闹情形还历历在目,想起便心跳加剧血液激涌。
  于庆隆无意识舔舔唇角,方戍也是口干舌燥。亲吻时不觉对方嘴里的温度高,另一事上却感受到了。
  这时钱长安嘀咕道:“谁和你是窗友?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于庆隆还没说话,叶亭瞪向钱长安:“你倒还有脸提,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先前为师出游你自行跟来,为师日久教化,如今你却半点不见长进!一个窗友比你优秀你便受不了,往后若是去了更高处你岂非日日心中煎熬?这样如何学成!”
  钱长安立刻跪下来:“对不起老师,学生知错了。”
  其他几个学生一见也跟着跪下。
  于庆隆有点懵。这么严厉的吗?
  虽然有木板,跪着也不脏,但是他不太想跪。
  算了他也跟着跪一下吧。
  于庆隆跪在方戍旁边。
  叶亭这时道:“好了都别跪了,跪什么跪?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念念书。明年便是秋闱,你们把用不着的心思都收一收。若是错过了明年又是三年,一辈子有几个三年?特别是你!”
  于庆隆忽然被指:“我?”
  叶亭说:“回去好好盯着你夫君念书。他脑子好,可贯会偷懒,看见石头木头就走不动道。方守城你背的那又是什么东西?”
  叶亭指着方戍书包侧面的笔筒。他一看便觉着不像是水筒,想着是不是这学生又带了什么耍玩之物。
  方戍立刻去拿过来:“老师,这是笔筒。里面放了笔墨纸砚。”
  他一说,大伙都觉新奇,转过头来。
  方戍一打开展示,所有人都觉着这东西真是量着书生们的需要制做的。这也太方便了!
  连钱长安都没忍住问:“方守城,你这东西打哪来的?”
  方戍顿时像个昂扬战胜的大公鸡,特得意地说:“我家夫郎专门为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