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是傻话。”于庆隆恳切道,“师父,我瞅着也是嫁不出去了,可我也不想就这么一辈子拖累我父亲和阿爹他们。白家知道我被退了亲也不肯让家里的哥儿嫁给我二哥了,都是因为我他们才被牵连。可我不想这样。您就让我跟您学吧?我学会了好歹还能有些用处,兴许家里人就不用再被我牵连了,外面的人也会好好看我。不然您说我活着没人要,还尽让家里人难做,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莫大夫:“……”
  方戍:“……”这人可真会说谎,昨天还想着下河摸鱼呢,今天就想死了?
  于庆隆说:“师父,您行行好。”
  莫大夫叹道:“庆隆哥儿,我知道你有难处,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于庆隆道:“那您就别把我当徒弟,我认您做义父您看行吗?”
  “越说越不着调!我都能当你爷爷了,这哪成?好了你快别胡闹,我说不收就不收!”莫大夫语气也变严厉起来,“你快回家去吧。你一个未出嫁的哥儿别一个人到处乱走。我这还有病人呢,你总站在这像什么话?”
  “他看他的病,我拜我的师,大不了我出去等。”于庆隆再次警告地看了方戍一眼,出去了。
  莫大夫的女儿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把刚蒸好的药材摆到帘子上准备晾晒。于庆隆见状过去道:“大姐,我能帮什么忙吗?”
  莫小宁昨夜里就已经听她父亲说了于庆隆的事,知道她来意,叹气道:“不用了,你也别忙活,我父亲是不会收你作徒弟的。”
  于庆隆说:“不收就不收,也不妨碍我帮忙。我看大姐你要晒的挺多,我可以一起弄。”
  莫小宁沉默地看了于庆隆一会儿,看到他眼里的执拗,想想便同意了。这么多年她父亲一直对过往的事耿耿于怀,这心结总归是对身体不好。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这事能过去。
  那株人参在家里放了许多年,都已经失了药性,可她父亲还是舍不得用,更舍不得丢。兴许这孩子就是来帮他父亲的。
  于庆隆去洗完手来帮忙晾药。这活倒是不难,就是晾得有点多。不过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莫小宁告诉他怎么弄之后他很快上手。
  他从来都不是偷懒的性格,晾完之后又帮忙一起收拾挑拣药材。
  莫小宁看他蹲在对面认真帮忙干活,问他:“你为啥突然想学医术呢?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当年我也想跟我父亲学学。可一来我父亲说姑娘家不适合行医,再者确实要学的太多,学着学着我就学不进去了。我现在也就是认个药,识个药性。可就这点子东西也学了许久。”
  于庆隆说:“我就想自己能变得有点儿用,别让外人一提到我都说我是扫把星。”
  莫小宁听闻,心里跟被揪了一把似的。
  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哪可能不知道于庆隆的事。她虽不像于庆隆那样是个长得高大的哥儿,但她脸上天生有块碗底那么大的青色胎记,即使她父亲医术高明,却也难将她这样的先天问题医好。而且她一出生就害得她母亲难产而死,有多少人说她命硬。明明妇人生产就是鬼门关走一道的事。
  后来她许多年都说不上亲,就招了个遇灾逃荒,无依无靠的男人。她男人来时腿脚还有点跛,当初村子里的人也是指指点点说个不停,所以于庆隆的苦,她懂。
  “大姐,这个是什么?”于庆隆指着一味药材问。
  “刺五加。”莫小宁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此药味辛,微苦,归脾、肾、心经。这药可以补气安神,一到春季山里便有不少,是树上长的。嫩芽摘来焯水,可当菜吃。”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采的?”
  “昨天。采得有些多,没收拾完,放到今天接着收拾。”
  莫小宁看起来是个很稳重的人。她脸上总是没什么笑容,但于庆隆还是从中体会到了她的善意。
  他将她刚刚说的那些在脑子里过一次,问道:“是叫‘刺五加’,味辛,微苦,归脾、肾、心经对么?可以补气安神,春季山里就有,树上长的。嫩芽可以焯水吃。”
  莫小宁略感意外地抬头看他一眼:“对。”
  于庆隆还把嫩的跟相对有点老的拿来一起对比了一下。他发现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茎底部都有一圈细小的刺。灰褐的木皮色,想来“刺五加”这个名字可能也是这么来的。
  大约是季节关系,看起来都还挺嫩,并且有股独特的香气。
  于庆隆问道:“大姐你识字吗?”
  莫小宁说:“识得一些,不多。”
  于庆隆道:“那你是怎么学字的?我也想学,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学。”
  这边大的城市里不知道有没有女学,但这穷乡僻壤的反正是没有。莫小宁要是识字,肯定也是跟莫大夫学的。那莫大夫又是怎么教的?
  其实他更想问问莫大夫家里有没有什么书可以借他看看。但他一个“不识字”的人借书不合理。
  莫小宁道:“我父亲写方子的时候我就跟在旁边看。有时候看到简单些的字,我就问问这读啥,我父亲会顺便告诉我。看多了自然就认得一些,也会写上几个。”
  “那'刺五加'怎么写?”
  莫小宁拿个小棍在土地上慢速写了一遍。于庆隆看完发现,这不就是简体字么?只是这三个字的简体字跟繁体字相同,他也无法确定这边到底是用简体还是繁体。
  正想着要不要问个别的药材名,那位伤了腰的方公子扶着腰从屋里出来了。这人龇牙咧嘴,走得慢吞吞,不时看看于庆隆。
  于庆隆也看了这人一会儿。按说家里养得起牛,还吃得起糖饼,还能把糖饼分给别人吃,这生活条件肯定不差,怎么腰伤成这样家里也没个人一起陪着来看病?
  他有些好奇,却不方便问。莫大夫这时站在门口道:“方公子,你下回别一个人来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腰正经要好好养养。下回你再来你要么躺车上让别人赶车,要么你就叫人过来找我。回去之后你也不要搬重物,好好躺着休息半个月。”
  “半个月?!”方戍的脸一下垮了,“这、这委实太久了些。不能再减些日子吗?”
  “这已经是往少了说了。”莫大夫板着脸,“你这是腰伤。咱们用力可都是靠腰,腰不好,以后做什么可都使不上力气,到那时再想治好可就难了。”
  方戍手提着几包药,两眼一黑,绝望得不行。躺半个月,那他还怎么去外面收集那些有趣的石头和木头?!这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莫大夫这时帮忙把牛车转个方向,让方戍小心坐上去:“路上千万小心,若是遇到特别颠簸的地儿,你且下来走走。”
  方戍道:“晚辈记下了,多谢莫大夫。”
  方戍说完又看了看于庆隆,但很快就把目光又转向他处。
  这是个哥儿这是个哥儿这是个哥儿,不能无礼!
  方戍耳朵通红,一想到自己最羞耻的地方都被于庆隆看过了,这人还是个哥儿,他心里一阵阵发虚。
  怪不得对方不让他对别人说他们见过,也不说字。哥儿不表字,而且可能对方还未及弱冠。这么一想,方戍觉得于庆隆还怪好心的。明明可以拒绝他,却还是帮了他的忙。而且也不向他要啥好处,那糖饼也是他自愿给了对方。
  可是他们不清白了呀!
  方戍纠结死了。他长这么大也没喜欢过谁,就觉得姑娘他不喜欢,哥儿他也不喜欢。他就喜欢做些有趣儿的东西,心想若是哪天拖不过他母亲,便找个差不多的娶回家一起生活就行。他可从未想过婚前就被人看了不能看的地方。
  明明自己才是被看的,但方戍觉得自己犯了老大错。
  从小他娘就对他耳提面命,一定要行得端坐得正。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否则便要负责。
  所以在他心里,看一眼就是要负责的事。
  方戍好苦恼,却碍于有其他人在,不能多说什么。他埋个头,苦思冥想着坐上牛车走了。
  才出了莫家的院子,莫大夫道:“方公子,你是不是走错了?你家不是往西走?”
  方戍一看是走错了,连忙叫调转牛头。可那牛不知怎么回事,他拉绳它也不听。拉得再使劲点倒把他扯得腰又开始死命疼起来:“哎哎哎哎哎,咸蛋黄!你别拽!”
  莫大夫看不过去,帮他把牛赶往另一方向:“这下好了,慢点赶。”
  方戍松口气:“多谢莫大夫。”
  就这么会儿功夫,他又折腾出一头的汗。他朝莫大夫抱了抱拳。走的时候他又没忍住,朝于庆隆这边看过来一眼。见于庆隆也在看他,他吓得立刻把头扭过去,然后“啊!”一声。似乎是太用力,又扭到了脖子。
  于庆隆看得直皱眉,问莫大夫:“莫大夫,这位公子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
  莫大夫像是听了什么疯话:“怎么会?他脑子要是不好使,这十里八村就没有脑子好使的人。他可是咱们这一代有名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