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所以他听爸爸妈妈的话吃了药,乖乖睡觉。
  但是睡醒后,陈乱再也没有见过爸爸妈妈。
  时隔几天后送回家的,只有代表着他们身份的、被鲜血浸红的铭牌,后面跟着沉默着的教养院的老师。
  他们来带他走。
  小小的陈乱从那天起再也不想吃药了。
  在那之后很多年,年纪还不大的陈乱都在想,如果他那天没有乖乖吃药,硬拖着父母没有让他们参加任务,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后来,长大后的陈乱没有再去考虑过这种幼稚的问题。
  父母有他们必须去的理由,就像那时的他也在为了身后的家园,在不停奔赴一场场有去无回的绝命深渊一样。
  只是年幼时的那些创口有时候就像骨缝里暗暗滋长的苔藓,在他的潜意识里慢慢噬咬出他察觉不到、也无能为力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还是不爱吃药,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这辈子恐怕都改不了了。
  昏暗的房间里再次平静下来,只剩下绵长起伏的呼吸声。
  江浔在黑暗里睁开眼,指尖轻轻地点在扣着陈乱手腕的金属表带上。
  第二天天刚微微亮,陈乱醒的最早。
  他小心翼翼地从江翎的怀里抽出来发麻的胳膊,屏住呼吸越过另一边江浔的身体,才轻轻呼了口气,踩着还有些虚浮的脚步进了洗漱间。
  只是刚打开水龙头洗了个脸,门口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陈乱撩开湿漉漉的额发回头,就看到江浔和江翎一左一右,堵在了门口。
  陈乱挤着牙膏,转过身没骨头似的往洗漱台上一靠,掀着眼皮一边刷牙一边调侃道:“你们两个大清早的不睡觉,来我这儿COS门神呢?”
  “这话该我们问你吧陈乱。”江翎的头发四面八方地乱翘,睡衣早就因为一夜的不良睡姿乱七八糟地敞着,却理直气壮地抱起手臂靠着门:
  “你大清早的不休息,起这么早要干嘛去?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病号吗?”
  “我预定了……”陈乱顿了一下,慢慢把“S17号基地”这几个字在舌尖咀嚼了一遍,“我预定了S17号基地遗址纪念馆的今天的门票,我想去那里看看。”
  他把牙刷叼在嘴里,伸手揽着两个弟弟往床边推:“不用管我,你们俩接着睡,昨天肯定也累坏了。”
  “你要出门?”江翎拍开陈乱的胳膊,转过身蹙着眉,一巴掌就摁在了陈乱的脑门上:“你不会是又发烧了在说什么胡话吧?病还没好你乱跑什么?”
  “已经退烧了。”陈乱把江翎的爪子拿下来:“这种私人博物馆很少放票,错过了今天,下次开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江翎疑惑:“S17是一个小规模基地吧,连历史书上都只是一笔带过,要逛基地遗址为什么不去大型基地?”
  陈乱垂着眼睛沉默了一瞬,才抬手揉了揉江翎的头发:“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说起来有些矫情。
  来到这里几个月了,陈乱过得其实很好。
  但他只是有点,
  ……想家了。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那就带上我们。”一直抱着平板没讲话的江浔忽然出声道。
  “可我只抢到一张票。”
  “没关系,有办法的。”江浔把手里的平板转过来,嗓音清淡而平静:
  “我在官网上找到了售票升级服务,成年人携带两个及以下未成年人进馆可以升级家庭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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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一个人的回家之旅变成了拖家带口的家庭团建,这是陈乱出发之前万万意想不到的发展。
  不过在江浔和江翎加入后,陈乱本来略有些沉闷的心情倒是莫名的好了不少。
  基地遗址坐落在城郊,外面又下起了雪。
  陈乱执意要坐空轨,不打专车,江浔和江翎拗不过,只能也跟着上车。
  此时陈乱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硕大的雪花像蝴蝶扑向玻璃,空轨之下,是笼罩在铅灰色的雪雾里的斯坎普尔市区。
  相比于启微市的奢靡繁华,作为工业城市的斯坎普尔要沉默稳重许多,随处可见高耸入云的烟囱和绵延成片的厂房。
  大大小小的管道穿梭在楼宇之间,像这座铁灰色的城市虬结的血管。
  陈乱望着列车下方的城市,终于将记忆中的画面跟眼前的慢慢重合。
  那边的商业广场,以前是一座大型仓库废墟,他们从里面搜刮出来不少好东西。
  那个体育馆,以前是废弃的居民区,里面有他们布置的一个小型补给站。
  还有——
  那座废弃的游乐场。
  那个位置现在变成了学校。
  这下好了,小朋友的乐园变成了小朋友的地狱。
  陈乱勾起嘴角想。
  越靠近城郊,陈乱就越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住一般,闷闷地在胸腔里撞着。
  直到他在地平线上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座无比熟悉的黑色信号塔。
  距离塔下不到三百米,就是S17地下基地的入口。
  ——也是他死的地方。
  走出车站后,陈乱就彻底沉默起来。
  在已经能远远地望见纪念馆的大门的时候,陈乱停下了脚步。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甚至有种,
  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他知道,这种感觉近乎于近乡情怯。
  身后的江浔和江翎也默默然跟着,目光落在陈乱的背影上。
  他们没有见过这样的陈乱。
  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周身像是聚了一层灰色的雾,凝成一座密不透风的茧,雪花在他头顶飞舞,撕扯着他凌乱的发梢,沉冷的风想推着他走。
  而他沉默地站在路口,一向挺直的脊背此时却肉眼可见地沉着,那座茧正在凝实成壳。
  像解离在了现实与虚幻的边缘。
  江翎甚至有一种,陈乱下一刻就要被斯坎普尔冷硬的风雪撕碎,化成一道云雾就此消散的错觉。
  他没来由地感觉有些心慌。
  所以他立刻上前,伸手拍了一下陈乱的肩膀,刻意地抱着手臂挑眉,用轻松的语气道:“发什么愣呢陈乱?绿灯了。你是打算在路口站到闭馆吗?”
  陈乱有些茫然地回过头,雾蒙蒙的眼睛轻眨了一下,才像是将游离到半空的灵魂突然扯回了身体一般回过神。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颗水果糖含在嘴里,咬碎,才慢悠悠地拖着调子,又开始笑嘻嘻地胡说八道:“是啊,我打算应聘红绿灯,提前站一会儿适应岗位。”
  灰色的雾似乎散掉了。
  连飘飞的雪花似乎都温和了起来。
  三个人一起过了路口,走进了那道铁灰色的大门。
  纪念馆是基地遗址改建的,地上只有一层,做了扩建,用作展览。
  地下才是S17号基地的真正遗址。
  由于放票本就不多,偌大的展览馆看起来清清冷冷的。
  陈乱在场馆里转来转去。
  他看到了很多很多,熟悉的东西。
  用过的武器装备、基地颁布过的法令公告、补给站的货物上新价目牌、食堂的虫子蛋白饼……
  甚至他还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老七叔的钓鱼套装,边上还放着他漏了补、补了又漏的,印着“今天不空军”字样的搪瓷大茶杯。
  那些分明清晰得如同昨日的人和事物,现在隔着二百年的岁月尘灰,被安放在了小小的玻璃展柜里,与他遥遥对望。
  陈乱的心头慢慢涌起一种奇怪的割裂感。
  明明几个月前,准备出任务的陈乱还咬着蛋白饼,口袋里放着从补给站兑的巧克力,跟刚钓鱼回来邀请他喝鱼汤的老七叔打招呼。
  而他没能活着回家,去赴老七叔的邀请。
  自己死了,老头子一定伤心了挺久吧。
  ……也不一定。
  陈乱想到老七叔的性格,又弯起了唇角。
  小老头活到这个岁数,从基地始建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战争五十年,他见多了生死离别,豁达得很。
  就算伤心,应该也不会太久。
  生活是会推着人一直往前走的。
  而陈乱的神情正落在不远处的双生子眼中。
  那不是旁人那种在逛展览的时候或好奇或感叹的眼神,陈乱的眼里翻涌着的,是明明白白的怀念,和亲切。
  更多的,却是一种带着茫然的……
  恍惚。
  江浔和江翎对视一眼,瞬间意会到对方想说什么:
  这不正常。
  直到他们逛完一楼展厅,乘坐电梯一路向下,正式进入基地遗址。
  S17号基地虽然被叫做小型基地,但那是跟大型基地对比之下的结果,实际上内部规模几乎等同于一个县级城市的城区。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陈乱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率先撞入眼帘的,就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白色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