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导演,但整点薯条 第9节
  ……
  方如是约好的医生叫顾桐,是这所医院精神心理科的医生,同时也是方如是的高中同学(这还是她自我介绍时方可以才知道的),可谓知根知底,杜绝一切方可以装病骗保的可能性。
  “当然,你才是我的病人,一般情况,治疗过程中是否需要方如是小姐的帮助支持,肯定以尊重你的个人意愿为主。”她温和地说道,然后对着方可以的病例眼皮一跳,“这是……”
  “我刚刚顺便去楼下挂了个号。”方可以道。
  确认了方可以现在是否愿意继续就诊,得到肯定答复后,顾桐简单问诊了下,然后让方可以先答了几套是否抑郁、是否焦虑、是否抑郁加焦虑的量表,做套人格测评,测脑电图,最后又回到顾桐那儿谈话。
  在顾桐观察里,除了言谈间有些性别认知上的模糊倾向、情智略微淡漠,但总体神智清醒,逻辑完整,语言沟通和情绪感知功能完整,甚至在谈及脑膜瘤的事情上也没有任何常见的回避倾向。
  比如,“能形容下你的幻觉吗?”
  “是一个类似信息面板的东西,上面会发布任务,比如要完成拍摄这样。”
  “听起来有点像小说里的系统差不多?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目前看起来没有,三无产品呢。”
  幻觉,可能来源是生活中已知信息的二次重建。顾桐写道。
  再比如谈及否打算和家人说,他耸耸肩说,“我希望脑膜瘤就不要告诉妈妈了,现在反正也只是观察,至于姐姐那边,没问题。”
  不抗拒告知家人,但不想自己说,顾桐记了笔。
  ……
  第一次谈话,顾桐希望她随便谈谈,任何事都可以。
  但越是这种宽泛的要求,反而让方可以为难。哪怕她整理了原身的很多信息,但也只是“知道”,这些信息作为总结性的语句记录在她的脑中,却无法生成实质的记忆。所以跳过不可描述的片场部分,她挑挑拣拣,说了点学校生活。
  顾桐一直安静并鼓励地听,在方可以快说完的时候,她低头又写了点东西,然后说:“哦对,你是电影学院的学生,最近的新电影好像有一部讲家庭关系的喜剧片,你看过吗?”
  “那部《光宗耀祖》?看过。”方可以忍不住轻扯嘴角。
  顾桐敏锐的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可以给我讲讲吗,我不太看电影。”
  方可以知道对方一定是在通过这些问题来分析自己,但她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很配合的点头。顾桐注意到他放松了些身体,耸了耸肩:
  “说实话,我很讨厌那部片子。在我看来,这本片子有点像一个阉割版的《楚门的世界》。”
  “嗯?”
  方可以以为她没看过,大概介绍了下剧情,然后说:“《楚门》是用超现实设置来批判现实,用喜剧来表达质问。它从一开始就展现出商业利益和消费人格的悚然恶劣,捏造者哪怕是耶稣基督,围观者哪怕用喜爱粉饰,都依然是高傲的规训、伪善的保护和冰冷的监视,它从不否认真实的丑陋,所以更赞美真实的可贵。
  “而《光宗耀祖》,就像名字那样,它的偏爱全部给予被光耀的‘祖宗’,它不想做出任何批评,只是取巧地套用‘人造世界’的天然冲突与必然破绽,来讲一个合家欢包饺子的故事。
  “刻板的功能性配角,虚荣附和的母亲,自恋无限的父亲,反抗有限的儿子,再用一个互相体谅作为矛盾的通用解,一个既陈旧又悬浮的内核,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控诉威权,也只是导演预先准备好的免责声明。
  “所以,一部电影究竟是源自痛苦的幽默,还是在消遣痛苦的娱乐,创作者的真实主张难以掩盖。当然,电影可以功利,但如此市侩的话,那就毫无美感可言了。”
  顾桐静静听着,间或点头:“还有什么作品是你比较喜欢的吗?”
  “很多啊,比如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发条橙》,只要一部作品有一项登峰造极,或者非常和我胃口,而其他地方又不至太扯后腿,我都会喜欢,像佩托鲁奇拍的真实,布努埃尔拍的荒诞,还有刘别谦的剧本,希区柯克的镜头,胡金铨的风格,周星驰的表演,尤其那部《九品芝麻官》,啊不过古装片里,整体还是最喜欢《新龙门客栈》和《青蛇》……”
  “……”
  方可以兴冲冲输出了一通,正意犹未尽呢,结果发现顾桐的脸色凝重,“怎么了吗?”
  顾桐欲言又止,“你继续。”
  “……”你这样让我怎么敢继续。
  好吧,顾桐知道自己套不出更多了,干脆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现在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首先是轻度的知觉异常,幻视和幻触都不算典型,很稳定,你自己甚至能清晰分辨,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你的生活没有很大影响。人格方面,确实有比较明显的退缩和回避性,但逻辑思维和述情功能也都很完整活跃,你们之前提到的抑郁行为,可能也是阶段性表现。”
  “总的来说,目前怀疑是分裂型人格障碍(spd)。”
  方可以点点头,这些或多或少,她都有心理准备。
  “但还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你的记忆功能。”
  “……”方可以瞳孔微缩。
  顾桐观察到,方可以肢体动作下意识表达出警惕和回避的反应,他应当是有所自我意识的:“你几乎很少谈到较早之前的亲身经历,或许你不愿意谈,本来,这不要紧。《楚门的世界》,我相信那也一定会是一部很棒的作品,我真的很想下班后立刻翻出来看。
  “但是,它是不存在的。
  “你刚刚提到的那些电影、导演,也基本都不存在。
  “你在无意识中,编造出了大量不存在的幻想记忆,并且完全无法分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编造。
  “未必和脑瘤有关,不过,你的记忆功能,尤其是长期记忆功能,显然出现了严重的混淆。”
  ……
  顾桐后面的话,方可以没听进去。
  她凭借仅剩的肌肉记忆,勉强维持住人模人样。
  接过病例,约好下次来访时间,下楼,离开医院门诊楼,然后找了张长椅坐下,怔怔发呆。
  直到很久之后,耳朵里慢慢涌进喧闹的人声,路上车辆来往的引擎,她轻飘飘的魂魄才好像重新回到躯壳。
  *
  作者有话要说:
  搞抽象者,恒抽象之。
  好耶,终于写到道心破碎!
  ——
  方可以:系统,系统,请打开麦克风交流?[小猫批脸疑惑]
  系统:看看哪有宿主像你这样的,但凡早点激活,就不至于玩脱成这样。[点烟.jpg]
  ——
  “幽默的内在根源是悲哀”,金凯瑞和周星驰都是其中佼佼,黄子华也可以,但黄子华的文采胜过他的表演(虽然栋笃笑真的很好笑)。卓别林的片太久了,我孤陋寡闻,没看过多少。不过美国人的幽默有时候会略显吵闹,楚门的幽默讽刺对我来说就刚刚好,所以还是最爱年轻时候的周星驰。
  《光宗耀祖》的原型就知名不具了,毕竟是在骂。
  第一章 用这部做引子的时候,只是觉得他的片简直是bad taste典型(客观来说,他的作品完成度在同期那些商业片里确实是比较高的,只是我个人反感)
  当初看的时候随口说这设定像《楚门》,这章写完啊,我去,我去。
  第10章 人格障碍
  在方可以看来,自己的情感就像是思维的禁脔。
  如果说她的思维是一辆在山道上狂奔却失去缰绳的马车,常常无法自控地将自己推向极限;而情感就像那不断颠簸的车厢,被裹挟着向前,在马车转弯时侧倾,在撞向山崖时添油,从来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所有一切搞砸。
  但与此同时,她又如依赖着自己的理性一般,无比珍视自己的感受,即使每次情感爆发后总伴随精疲力竭,哪怕奇思妙想往往带来措手不及,这些所有的缺陷烦恼,却也是她之所以是其所是。
  于是,久而久之,方可以习惯于抽离。她可以同时是浪漫主义的票友,又是功利主义的拥趸,虽然奉行犬儒,却又满身尖锐。
  简称,超级缝合人。
  就像现在,她明明被一种巨大的惶恐和无力击倒,仿佛虚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巨兽张开獠牙,平凡的世界暗藏无尽的可怖,然而心里却又自然运转着一种思考:
  是的,所以为什么这么久,我都没有发现这个世界的破绽?
  ……
  她回忆着,自己上一次陷入这种状态,还是前世的大学时代。
  某天她突然收到消息,说自己的赌鬼老豆企图偷|渡去莫斯科倒卖酒精,在北上的火车上人赃并获。
  消息来源太荒谬,很像骗保释金的诈骗来电,直接被她丢到一边。
  一个月后,新闻广播,cccp轰然倒下。
  而她那本来就很少回家的老豆,从此也查无此人。
  很小的时候,方可以就跟随父母离开祖籍;小时候,她常因为分不清母语、家乡话和外文胡言乱语,好在同龄人也大多如此,谁也不比谁高贵。长在一个悬浮拥挤,主权飘摇的岛城,岛民对大陆便总有种孤系扁舟的客居感,而她则更是岛城的客人。
  度过混乱的童年,吵闹的少年,然后是惯于奔波的成年。
  故乡对许多人是浸满感情的土地;但方可以却只会刻薄地分析,所谓的归属感,只是人类情感记忆的移情,与此同时,通过想象自己成为共同体的一部分,人们获得不再只身面对世界的安慰[1]。这种想法因其非理性而充满美感。
  ——她将之视为一种普遍性的审美概念,沉迷于从理论上欣赏,却从不考虑感同身受。
  那么,她觉得自己没有,就真的没有吗?
  方可以扪心自问。
  我真的没有发现吗?
  教材里那些一笔带过的陌生名字,改变的国家和地名,其实都早已暗示。
  但是我对世界漠不关心,我不关心遥远国度的战争,正如我也不关心身边人的感受。方可以想。
  看起来她好像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融入新世界,实际上却只是外星生物意外降临后进行的拙劣拟人。穿越到陌生世界,变成陌生人,脑子里的系统,被操控的担忧,缸中之脑的悖论,所有一切都让她恐惧。
  她在此孑然一身,唯一仅有便是属于她的意识。于是,她千方百计地安抚自己,面对每一次的疑问都寻找最即时的解决方案,一厢情愿地觉得快刀斩乱麻,便可以万事太平。
  手机的震动唤醒了沉思中的方可以,是方如是。
  “喂……”“是我。”
  电话两头陷入沉默。
  “顾医生应该跟你说了。”“顾桐已经跟我说了。”
  “……”/“……”
  方可以承认,她依约就诊,确实是好奇能不能用诊断堵嘴,但她没想过自己能爆这么大的雷。
  面对此刻原身姐姐的沉默,哪怕是她都不免产生些道德的负罪。
  “姐、姐姐,我想知道顾医生具体和你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方便见一面吗?”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医院外面。”
  方如是一默,顾桐发过来的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前,只是她刚刚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