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17节
  “不行!我总觉得你是在骗我!”宁瓷站起身来,离开他的怀抱:“我怎么觉得,你所言的这些都像是故意哄我的?”
  “我何曾骗过你?”严律苦笑道。
  “还有我爹爹的卷册怎么办?既然在雨烟那边,现在你把她关到刑部大牢去了,那爹爹的卷册该怎么拿到?”宁瓷只觉得自己一团混乱:“总之,我还不能走!”
  “既然我要深入西山庄子,肯定还要来回去几趟的,到时候我去简雨烟的屋子里找就是了。”严律如实道:“我甚至想了,若是找不到也没事儿,皇上已经说过了,西山庄子终究是要毁掉的。如果那一块非常难办,皇上打算直接放火烧山。”
  宁瓷倒吸一口凉意。
  “因为西山那边有大量硝石,西山庄子里也有大量的硫磺。到时候一旦放火烧山……”
  “西山会炸毁……可是,西山距离幽州城这样近,到时候会不会伤及城里百姓?”
  “皇上的意思是,如果走到这一步,应该是我们已经挡不住金人大军了,这是最后的法子。不过在这个之前,他会提前疏散城内百姓。”严律担忧着道:“其实,听到风声的一些个官宦人家,已经有不少逃出城了。”
  “那你呢?”宁瓷颤抖着道:“你明着身份是太后的人,暗着身份是皇上的人。西山那一块需要你来周旋,到时候会不会……”
  “不会。”严律虽然也想过这般最坏境况,但面对宁瓷,他还是耐心宽慰道:“这些天,皇上都在计划这件事,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不会出事的。”
  “可是……”
  怕宁瓷再继续深入问下去,严律自个儿都无法回答,他赶紧扯开了话题:“雪烟,我想提前跟你说一下,待得大仇将报,金人退军,我虽然会想办法全身而退,但是燕玄那边……我想为洛江河报仇。”
  “你怎么报?!”宁瓷总觉得严律这人胆子太肥了,不论是西山那边,还是燕玄那边,还是金人那边。
  她承认,若非严律有勇有谋,他也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但现在她在他身边看着,望着,却因为她太过在意,所以她太过恐慌。
  “燕玄既然有想成之事,我就让他不要成。又或者,他不想做的事,我会让他达成。”严律正视着她,将心底的计划全部隐瞒了:“至于该如何报仇,我还没想好。等金人之事结束了,再说罢。总之,燕玄我不会放过他。”
  宁瓷怔怔地看着他,她哑口无言。
  “还有简雨烟。”严律坦诚地对她道:“虽然她是你的妹妹,虽然她是简家人,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留她的性命。”
  宁瓷忽而想起前世,在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里,怪不得严律会那般憎恨燕玄,也那般憎恨戴着“简雨烟”头衔的自己。
  她甚至明白,严律所言的那番报仇,也许跟夜袭有关,也许……他最终还是要走上起兵之路。
  宁瓷心头五味杂陈,混乱至极,她咽了咽心头的苦水,方才对他道:“燕玄之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但是,可不可以留雨烟一条性命?”
  严律怔了怔,不解地道:“简雨烟的愚昧无知害死近百条人命,她本就不当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何况,她刚才口口声声都在说的是恨你啊!”
  “我知道。”宁瓷哀求道:“但是,我们简家上下已经没有旁的人了。她终究身上流的是简家血脉啊!”
  严律冷冷地笑道:“她根本不配为简家人!”
  宁瓷拉了拉他的衣袖,缓声道:“这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觉得直接杀了她,太过便宜她了吗?就让她带着罪孽的心,这辈子忏悔恕罪,不是更好吗?”
  “你看她有没有一点儿忏悔恕罪的样子?”严律反驳道。
  “慢慢来啊!你刚才没听见她说吗?她一直以为是那三个山匪灭的门,看来她根本不知道是太后娘娘做的事儿啊!虽然我刚才跟她说了,但是,她这会子根本听不进去。等她心头平息一段时间,我再跟她说真相,也许她就能接受了啊!”
  “她都说了,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见到你,你还怎么跟她说真相?雪烟,有的人犯了罪,适合用今生恕罪忏悔,或者戴罪立功的法子来应对。但是有的人,比如简雨烟,她就算是死,都恕不了她的罪孽!”
  终于,宁瓷着急了:“我知道她恨极了我,可她太多的恨,是她的不理解和误会造成的啊!现在她已经把她的恨意都说出来了,那今后,我可以慢慢跟她解释啊!”
  “她的误会和不了解都已经那么多年了,你真的以为能解释得通吗?”严律耐心地道:“也许换做其他人还有一线可能,但是她简雨烟,绝不可能!而且,简雨烟犯下这般罪孽,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去偿还罢?!”
  “可以让她出家做姑子,让她这辈子一心向佛来恕罪。”宁瓷再次哀求道:“又或者,咱们再狠心点儿,她孩子生下来后,我们抚养,或是送人,让她这辈子见不到自己的骨肉,这多可怕啊!是不是?咱们也让她尝尝,什么是失去至亲的滋味,好不好?”
  “雪烟,老实说,简雨烟这种人,就算是把她孩子送人,让她这辈子见不到,她都不会有丝毫感觉的。”严律直白地道:“她根本不在乎她的爹娘,不在乎近百口人命的族人,不在乎同血脉的你,她甚至都不在乎跟她相恋多年的燕湛。她压根儿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在乎她的孩子呢?”
  “你为什么这么武断呢?!”宁瓷不悦地道:“或许你根本没有我这样的体会。我跟她来到人世间,是共同连着娘亲的血脉,是共同跳动着彼此的鲜血。虽然刚才我对她说了那番话,但是这种共同命运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雪烟,或许我是不懂双生的情感,但是我知道,什么叫做杀人偿命,什么叫做罪孽深重。雪烟,对于她这种人,我们怎能用慈悲之心,去感化她呢?若要感化她,只有刀斧,只有白绫,只有毒酒,只有火海和乱箭。”
  宁瓷不可思议地看着严律,看着他平静地对自己说着刀斧,白绫,毒酒,火海和乱箭,她的脑海里,想到的全是前世那个着了火的小佛堂。
  “所以,我这般哀求你,你还是想要置她于死地,是不是!”宁瓷失望地,痛苦地,继而愤怒地道。
  “是。”严律不愿对她隐瞒:“简雨烟不死,百年之后,我无颜去见恩公!”
  宁瓷彻彻底底地对他失望了,她忽而可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严律,如果你真的要杀了她……那我们之间……就此止步罢。”
  说罢,宁瓷心痛地看着不动如山的严律脸上,出现彻彻底底的崩塌神情后,她转身便离开了。
  第126章
  金人大军抵达幽州城下,是第二日清晨卯时。
  彼时,皇上已经带着所有朝臣良将,在城南郊外相迎。这一夜,包括皇上在内的所有兵将们都没有办法安睡,他们生怕这帮金人来个奇袭,那这大虞就是不攻自破了。
  好在,一夜安稳。
  可众人没想到的是,率领金人大军前来的,除了两个副将以外,威风凛凛地骑马站在大军最前列的,却是格敏公主。
  说是前来和亲,可这位格敏公主身披朱红战甲,着黑风战袍,胯下一匹赤兔战马在勒停之时,发出一声仰天嘶鸣,顿时让南城郊外的所有皇室宗亲,功臣良将们,纷纷纳罕了起来。
  就连站在太后身侧的宁瓷,都在心底忍不住地惊叹。
  她原以为,金人公主前来和亲,定是坐着大红花轿,亦或奢华马车,由万人保驾护航。可没想到,这帮金人大军前来时,要数这位格敏公主的战马骑得最快,冲在最前方。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窃窃私语中,太后非常满意地看着格敏笑了。
  格敏翻身下马,带着众多兵将,与大虞皇帝抱拳为礼,道了一声:“大虞皇帝御驾相迎,实乃我大金的荣幸。”
  两方以国之重礼相互寒暄过后,格敏在人群里一扫,便对着太后颔首,继而微微一笑,道:“皇姑母!”
  太后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忍不住地感慨道:“格敏竟然长这么大了!上一回见你,还是……”
  “那会儿我三岁,随皇兄们一起偷跑到金陵来找你,事后回去,被父皇好一通责罚。”格敏虽是笑着说,可她脸上的笑意却好似阳光下的山石,虽是暖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让他人亲近的冷毅。
  一股子像是金戈铁马般,铮铮铁汉一般的冷毅。
  宁瓷在一旁细心观察着,心头有着微微地震撼。反观大虞这边皇室里的女子,没有一个,是如她这般上得了战马,领得了大军的。
  宁瓷扪心自问,就连自个儿,都不曾有这般的魄力。
  早就听说大金对大虞虎视眈眈,一直都想吞下大虞广袤的疆土,看来……传言不虚。
  皇上引着格敏向着城内走去,口中还不断地感慨:“格敏公主真是好记性,三岁之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朕的诸多皇儿们,也只有太子才有这般好记忆。”
  格敏微微扬了扬一双秀眉,双目坚定地看向皇上:“太子?就是我那未来的夫君?”
  “不错。”皇上点头道。
  “他在哪儿呢?”格敏毫不扭捏地回身向众人望去。
  燕玄刻意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冷冷地观察着这些金人们,却在听到他们在讨论自己时,立即换上一副温和俊朗的笑意,对格敏点头,道了声:“本王便是。”
  格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继而也对燕玄点头为礼,道:“还不错,那就你了。”
  旋即,却是太后忍不住地“哈哈”笑道:“格敏啊格敏!这么多年不见,哀家一眼就能瞧出,你是被你那几个皇兄带的,这性子就跟男儿似的。”
  格敏也笑了,但笑容并不张扬,也不爽朗,她只是定定地回应道:“因为我的血脉里,随了皇姑母你呀!”
  此言一出,不论皇上和诸多朝臣兵将们是否处于真心,总之,大伙儿都笑了。
  格敏一边向前走去,一边瞄了一眼太后的身侧,直接问:“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宁瓷公主了罢。”
  宁瓷点了点头,回应她一个微微一笑,道:“正是。”
  格敏忽而站定了脚步,正视着宁瓷,她的脸上有着不怒自威,似笑非笑的果敢之态:“早就听我父皇说,皇姑母的身边有一个很懂药草,针术的江南奇女子,虽是民间女子,却还是被册封了公主头衔。我还听说,寻常皇姑母的身子,便是由你来调理的。”
  “不错。”宁瓷的心头有着一丝不祥的浓云,缓缓笼罩。
  “看着你的年岁似乎也不大,与我大概不相上下,你怎地药草,针术这般厉害的?”格敏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宁瓷。
  “我自幼跟随娘亲研习,起步得比寻常大夫早一些,练的正是童子功。不过,医理相关内容博大精深,纵是我研习多年,也不过窥得一二,寻常只是给太后娘娘调理身子,舒缓情绪,活络胫骨而已。”宁瓷的眼眸也定定地回敬着她。
  “皇姑母不过刚刚到了知天命之年,也并非年岁有多大,做什么需要这番调理身子了?”格敏冷笑了一声:“还是说,皇姑母的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宁瓷心头一凛,稳了稳心神,回应道:“调理身子不一定非要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时候,是在‘养’,不在‘治’。”
  格敏冷笑着“哦”了一声,就这么站定在城门边儿,不肯进城了。她摁住腰间佩剑,对宁瓷笑着说:“既然是‘养’,敢问宁瓷公主,皇姑母是打算‘养’什么呢?”
  太后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格敏,有些话,到哀家的慈宁宫再说。”
  “皇姑母,格敏性子不好,遇到事儿就想当下解决,绝不拖拉。再说了,身子调理之事,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格敏寸步不让地看着宁瓷:“还是说,你想在皇姑母的身上动手脚,怕我们知道?”
  宁瓷低垂了眼睫,没有回答,却是太后的脸上早已挂不住了:“格敏!”
  宁瓷其实根本不担心,因为这几日,为了金人大军前来一事,她暂停了给太后汤药里下毒一事,只用严律给的南洋药草作为致幻作用给太后服了。
  而致幻作用,遮蔽的是人的脑髓,控制的是人的心念,在脉象中是根本觉察不出来的。
  唯一能通过脉象觉察的,是太后的身子目前已经有了将近八成的毒性。但宁瓷这几日,已经用针术将毒性封存在脉象之下,若非精湛的诊脉之术,是觉察不出什么的。
  更何况,她从小就听她娘亲所言,诊脉之事,是大虞特有的行医之道,其他外族对这方面根本不懂。
  宁瓷甚至想过,就算金人也懂诊脉之术,但若要发现毒性之事,也非易事。
  更何况,太后的身子里,还有喜脉来遮蔽。
  此时此刻,格敏这么一副毫不相信,不依不饶的架势,恐怕最担忧的,应该要数太后她自个儿了。
  格敏只是死死地盯着宁瓷,根本都没有搭太后的腔,她忽而扬起手来,冲着宁瓷喊了一声:“达伽!”
  旋即,便有一个身着褚色长袍,头戴布巾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着格敏抚胸一拜:“格敏公主,属下在。”
  “去为我的皇姑母瞧瞧,她身上,是不是被什么人沾染了邪祟。”格敏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宁瓷道。
  宁瓷报之以回敬的眸光:“格敏公主当真要在这里给太后娘娘难堪吗?”
  “还不知道是给谁难堪呢!”格敏嘴角微微向一侧勾起,引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意:“我的巫医达伽神通广大,不论是阴间邪祟,还是阳间小鬼,都能瞧出一二来。若是身子里有什么病痛,或是被下毒,或是被陷害一事,达伽也能精准拿捏。怎么,这位公主殿下,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皇上和太子他们想要拖延时间,或者把这件事大而化之,便赔着笑,想要带格敏他们入了宫后,再商讨。谁曾想,格敏就是一个不依不饶的性子,她的双脚站定在城门边儿,这么一副架势瞧来,却是让大虞这边的所有人,纷纷恐慌不已。
  若是太后身上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万一这位金人公主以此作为契机,发作起来,她所站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金人大军冲进城门。再仰头看看格敏身后的金人大军,他们没有一个是肆意闲聊的,而是个个将手摁在刀剑上,仿若随时准备一场血战。
  而城内大虞兵将并没有那么多人,若是以此两相厮杀起来,恐怕不利的还是大虞一方。
  此时此刻,站在人群里的严律,更是着急不已。他虽是权臣,明面上也是太后的亲信,但皇上为了不让他在第一时间展露出来,便让他扎在人堆里,暂且不要靠近。
  这个节骨眼上,他靠近不了,也帮衬不到。但他作为兵部尚书,早已安排了弟兄们,以及其他兵将们,在城门楼上整装待发,若是格敏他们一旦发作,有起兵之嫌,第一时间就直接射死格敏。
  两方阵营看似谈笑风生,实则两边都已做好最坚实的准备。
  只待一个契机。
  只待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