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13节
  她比及笄那会儿脸庞更圆润,似乎肤色也是暗沉了几许。
  这三年多,她明明是被燕湛在外宅里养着,可这般瞧来,却总觉得她的脸色比宁瓷要沧桑了好些。
  严律强行拉回记忆,对简雨烟道:“你当真就是四殿下养在外宅的那个小妻子?”
  “除了我还能有谁?!”这声音和语气听起来,倒是与多年前的简雨烟无异。
  严律歉意地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道:“我也就是个带话的,原先并没有见过你,所以我也不敢冒然相认。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哎,严老弟,这姑娘确实是四殿下的女人,不会有错。”廖承安赶紧在一旁道。
  简雨烟冷哼一声,白眼一翻,坐在榻沿。旁边一个婆子赶紧为她倒了一盏温茶,递到她的手中。
  却在此间,严律又道:“因眼下一事着实紧急,又非常隐秘。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正如刚才廖兄试探我一般,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姑娘。”
  “问就是了。”简雨烟将茶盏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小几上,发出一声“哐”的脆响:“不论你怎么问,我都不会去的!”
  “我们曾打听到,姑娘在幼时曾养过一只小白猫,这猫叫什么名字来着?”
  “雪宝儿!跟城里那个糖糕铺子的名字是一样的。”简雨烟脱口而出,随后又补充道:“但那只死猫不是我养的,是我……我家里人养的……这事儿就连燕湛都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
  严律干干一笑,没有回应,而是继续问:“因为我们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想问姑娘你,你是什么时候跟太后娘娘结缘的?”
  “我打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认得太后娘娘了。比你更早些,怎么了?”简雨烟傲慢地道。
  “我是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切站在太后娘娘身边儿的。”严律冷冷地盯着她问。
  “太子选妃那会儿罢。”简雨烟含糊地回应了一句:“行了,廖叔,送客!”
  廖承安自然不敢真的送客,却见严律也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只见严律拱手一道:“看来,姑娘确实是四殿下口中的美妻无疑,严某刚才得罪了。”
  他故意将“美妻”二字咬得重重的,果然,引来简雨烟上钩了。
  “美妻?”简雨烟愣了愣:“燕湛真这么说?”
  “那是自然。”严律看了一眼廖承安,方才又对简雨烟道:“我与四殿下平时并无往来,廖兄最是清楚。因我只是给太后娘娘做事儿,对四殿下也只是有着恭敬行礼之谊。”
  “是是是。”廖承安在一旁附和着道。
  “所以,四殿下对我是这般称呼你的,定不会有故意的成分,还望姑娘无需疑心。”
  “我自然不会疑心。”简雨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严律:“只是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去宗人府见他?就因为你们那个破计划?”
  “不错。更何况,四殿下进入宗人府这些时日,你俩也很久没见,定是思念,既如此……”
  “我才不想他呢!”简雨烟冷冷地摆弄着自己微微圆润的手指间,直接反驳道:“我确实是他的女人,我现在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多想他了。”
  严律愣了愣,有些诧异。
  “由皇上判他一个斩立决,然后咱们这边开始劫囚起兵?”简雨烟讥讽道:“不论那些个罪名或真或假,难道,只要我一天不去,皇上就一天不去判他了?不可能罢?!”
  “确实不可能,但这事儿讲究的,便是个契机。而且,你若是去了,四殿下会立即认罪,那我们起兵,也可以快一些。”严律缓了缓口气,道:“更何况,格敏公主他们今夜就要来了。”
  “来就来呗!干脆他们来的时候,直接跟咱们西山里的兵将们直接发动一场战乱,不是更好吗?到时候,根本无需问斩燕湛,便可直接拿下幽州城。犯得着那么多此一举的吗?”
  “姑娘有所不知,金人他们都是以礼为道,以善为先的。这一次,他们说是带着赈灾粮前来,若是到时候赈灾粮没有拿出,却直接兵戈相向,这对世人也是说不过去的。”严律胡诌道:“更何况,他们本是想让格敏公主与太子殿下成婚,这本就是喜事一桩,皇上那边似乎也都在准备大婚事宜,就算姑娘想要直接发动战乱,恐怕,格敏公主他们不仅不会同意,就连太后娘娘,应该也是不愿的。”
  “你少在这儿说官话!”简雨烟不耐烦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太后娘娘对燕湛是什么态度的么?燕湛还真以为自己以后能黄袍加身,待得金人来临,他就能今后执掌天下了?做梦呢!”
  严律怔愣住了。
  简雨烟继续道:“燕湛那个窝囊劲儿,干啥啥不行的人,太后娘娘能瞧得上他?呵呵,就连皇上都瞧不上他的!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他吗?”
  “可是姑娘你……是他的妻子……”严律不解地道。
  “我们又没有成婚,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简雨烟直接道了声:“实话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身上有金人的血脉。我需要我的孩子也有金人的血脉。除了血脉,燕湛对我而言,一点儿用都没有!”
  第121章
  严律心头大震,却与廖承安一起纳罕了起来。
  “我原先就生活在金陵城,听严大人的口音也是带着金陵那边的官话音,想必,你也是从那边儿一起北上过来的。”简雨烟一边说,一边摇着扇子,道:“你应该知道金陵城,乃至周边城镇都已经成了什么样儿了!白骨遍地,饿殍荒野。冻死骨,人吃人,荒郊野外,更是山匪横行,盗贼泛滥。这一切,都是那个狗皇帝昏庸不作为所致!”
  严律如鲠在喉。
  他想说,那些年,太后垂帘听政,皇上根本没有丝毫实权,九州上下先前那般,太后她根本脱不了干系。这段时日,皇权重回皇上手中,九州上下已经在慢慢平定,也许彻底恢复国泰民安的时日还很长,但,这已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想说,但他根本不能说。
  简雨烟继续道:“大虞早就要完了,内里早就溃烂腐朽不堪。金人的天下才是真正的未来!我早早地对金人投了诚,孩子更是有着金人的血脉,待得那时,我不仅生活安稳,无忧无灾,而且,我的孩子,是燕湛的孩子。不论燕湛是死还是活,我的孩子一定是有金人最尊贵地位的血脉。你觉得,我今后的地位会低么?既如此,我管他燕湛是真被问斩了,还是能被你们劫囚了呢?”
  纵然严律能在朝堂上舌战朝臣,但面对简雨烟说的这些个歪斜之辞,他忽而哑口无言。
  就连一旁的廖承安也尴尬道:“可是小雨儿啊,四殿下素日待你也不薄啊!”
  “当真待我不薄吗?我被他养着的时候,好吃的没有,好喝的也没有。有的人,跟我长得相似,却能在慈宁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可我呢?若是太子殿下身上有金人血脉,当年我也不可能跟某些人替换了身份,落到这般憋屈的屋子里。”
  廖承安自是听不懂简雨烟的这番话,但是严律,倒是彻彻底底地听明白了。
  “因为四殿下没有被封王建府,所以,他手中可获得的俸禄并不多。”严律开始为燕湛说好话,周旋着道:“姑娘若是不嫌弃,等会儿见到四殿下之后,我再带你去我那酒楼吃顿好的,如何?你若是愿意,从今儿开始,我每天都派人往西山庄子里给你送好吃的好喝的,保准比慈宁宫里的膳食更鲜美,如何?”
  “呵,你少在这里说漂亮话了!”简雨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总之,我是不会去见他的。再说了,自从来了这里,我与这里的姑娘家早已商议好了,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大事儿,燕湛那边,有他没他,对我来说都一样!”
  严律愣了愣,却听见廖承安在一旁补充着道:“呃,严老弟,是这样的。山里其实还有三千多个女子,是其他兵将们带来的妻女舍妹之类。这些女子,平日里在咱们庄子里帮忙打杂,烧饭烧水,洗衣服。小雨儿呢,本就是个烈女子,前两年她就来过这里,跟这帮女子关系不错,就召集这些人成了一个女子战队,打算跟咱们那三万八千人的部队一起起义。她们好像是准备……”
  说到这儿,廖承安看向简雨烟,却听见她补充道:“准备从侧路奇袭。”
  严律不住地夸奖道:“小雨儿果然有花木兰之英姿,竟然知晓奇袭之战策。”
  “哦,那是因为在我儿时,曾听太后娘娘讲他们金人的故事里听来的。他们金人打天下,最喜欢奇袭之策了。”说到太后,简雨烟满眼都是崇拜,原先的冷言冷语和阴阳怪气也都消失不见了:“太后娘娘她自个儿就是喜欢把战策玩成花儿的人。当初她一个金人在后宫里,没有认识一个人,还被其他妃嫔奚落,便是凭借她用了这些个战策,方才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是啊!”廖承安也感叹着道:“你看我们西山大部队三万八千人,其实,都是原先吃不饱饭的农家汉子。这里每一个人当初都想进入兵营,为皇上效力。奈何要想进入兵营,没有坚实的后台关系,没有前后上下银子打点,一切都是不能够的。也幸亏太后娘娘她不嫌弃,给这些人一个饭碗,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安稳居家的生活地儿。”
  “可是……”严律不解道:“九州上下的兵将一直都很稀缺,我们兵部每年都在招兵买马,人数根本不够啊!”
  廖承安冷笑一声:“严大人这些年都在朝堂之上,根本不曾去过乡野田间,你是有所不知,每个月朝廷都在抓壮丁,确实,那是为了补充兵营。可这些人进了兵营里是干嘛的?是直接在战场上冲锋上前,当肉盾的!说白了。大家都知道,只要是被朝廷抓走的,基本是死路一条,有去无回。”
  “也是有回来的。”严律解释道:“我那里有很多完整的兵将往来记录……”
  “那也是极少数的。大多数还不都是去送死的吗?说是只要死了,就会给家里一笔恩恤银,事实上,真能拿到真金白银的,又有几家?”廖承安摇了摇头,冷笑着道:“这些事儿,皇上根本不知情,因为底层百姓的事儿,压根儿就奏不到上头去!”
  “最近皇上把沿海外务事宜全权交给了我,我曾抽空去过一趟沿海一带,那边还算不错。”严律心头五味杂陈地道:“中原一带确实了解不多,前段时间冀州旱灾,我去过一趟,确实宛如人间炼狱。”
  “可我怎么听说,朝廷前段时间派兵去沿海了?”廖承安讥讽了一声:“你一个兵部尚书,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罢?!”
  “外族势力最近渗透沿海一带,搅乱民心,这事儿是从我手上过的,我自是知晓。”说到这儿,严律生怕他们觉察出幽州城内没有多少兵将一事,便又胡乱补充了一句:“不过,那都是前段时日的事儿了,这两天,去平定沿海的那几个兵营都回来了。”
  “如果大虞是金人的天下,那些个外族势力根本不敢来犯!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谁敢来犯,直接铁蹄踏破!”简雨烟自豪地道:“不过很快,大虞就会变成金人天下了!我和三千多个姐妹们,会侧面辅助太后娘娘他们的!”
  严律在这两人说话的间隙,心底始终在盘算着,该如何说动简雨烟,却在此时,他似乎找准了个缝隙。
  于是,他道:“不瞒小雨儿姑娘,我严某恰好是兵部尚书,既然你们三千多人打算奇袭,可否把这良策说于我听听?”见简雨烟和廖承安一副为难的模样,严律又笑着补充道:“你放心,这奇袭良策我自会跟太后娘娘回禀,绝不会抢了姑娘你的功劳。”
  廖承安对严律还是心存一丝疑心:“你怎么跟太后娘娘说都无妨,但你可别转头就跟皇上说去了啊!”
  严律笑了笑,道:“我是太后娘娘的狗,这事儿就连姚洲姚统领都是知晓的。廖兄若是对我还是放心不下,便可直接寄书一封给姚统领,问问他我是否忠心便是。更何况,我若真是那种转头就告诉皇上的人,太后娘娘这般大的计划,皇上还能到现在都忍气吞声,按兵不动的吗?恐怕,早就让这计划死在破土之下了。”
  “行了,我相信你便是。”简雨烟站起身来,从一旁的矮柜抽屉里,取出一根不大的卷轴,来到一旁的案几那儿,直接摊开。
  原来是一卷幽州城内的舆图。
  简雨烟道:“我跟姐妹们商议过了,我们出了西山,绕道南下去无定河那边集结,以大部队的狼烟为讯号,只要看到狼烟,立即从城南进攻。只要咱们冲进城内,直接从东西两条侧巷绕过,一路走天宁寺后方,一路走揽月楼侧首……”
  “等等等等!”严律用指尖点了点舆图:“小雨儿姑娘,你这舆图,恐怕是很久之前的了,根本不是最新的幽州城舆图了。”
  简雨烟一愣:“此话怎讲?”
  “揽月楼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现在叫做忆雪轩。”顿了顿,严律正视着她:“雪,为我妻之名,正是本人开的酒楼。”
  “啊?”简雨烟怔怔地看着舆图。
  严律乘机又道:“更何况,这些路径有好些地方堵了,有些地方开了茬儿了。还有你说的一开始进城的侧巷,你以为从这里过就可以了?现在是巡防营兵将们的住所。”
  “这……”简雨烟顿觉崩溃:“可是这计划,这路线,是我跟姐妹们商议了很久的啊!”
  严律笑了笑,拱手一礼,道了句:“小雨儿姑娘,这是在纸上谈兵,没有用的。对于兵家来说,唯有实地走一趟,真真切切地走过这些路径,方才能抓住最新局面。更何况,幽州城内,无人知晓小雨儿姑娘是谁,你又怕什么呢?”
  “你好像想着法儿地让我去一趟幽州城,目的不就是让我去宗人府看燕湛的吗?!”简雨烟脾气上来,将那陈旧的舆图胡乱丢到一旁,不悦道。
  “你这趟进城,不仅是为了四殿下,还要走一趟幽州城的大街小巷,将舆图上的错误讯息给更正过来。否则,你们三千女子奇袭部队,会在城内大乱,容易拖了太后娘娘的计划。”
  “你既然是兵部尚书,直接拿一卷新的舆图来给我不就行了?犯得着让我真的走一趟的吗?!”
  “最近格敏公主他们率大军前来,城内早已戒备森严,只为迎接这支庞大的和亲队伍,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东西都无法拿出城。纵然我是兵部尚书,也是要走一趟礼数,出入城门,都是要搜身的。”严律顿了顿,见简雨烟一副为难的模样,他故作关心地道:“还是说,小雨儿姑娘对幽州城内有什么顾虑?我记得,你前些时日就是住在城内的呀!”
  “我没有什么顾虑。现在就是腹中有了孩子,身子重罢了。”
  见简雨烟有些松动,严律笑着道:“我来这里时,是骑着快马来的,小雨儿姑娘若是不嫌弃,快马给你骑着,我带你走。你若是担心我有诈,可以让廖兄派一些个人跟着。但凡我也丝毫不对劲之处,直接将我原地处死就好。怎样?”
  严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简雨烟的心头也终究是缓和了几分。
  不就是见一下燕湛么?
  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原先她又不是没出过门。先前一个酒楼开业的时候,好多达官贵人都去了,她也曾去凑了个热闹,不也是全身而退,没被某人撞见的么?
  可这会子,她抬头看着严律的那双眼神,总觉得,这人……
  “严律?”简雨烟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我总觉得你很面熟。”
  “大约是我长了个大众脸罢。”严律笑了笑道。
  此言一出,就连廖承安也笑了:“严老弟可真是会说笑。你这张脸那若是大众脸,幽州城内那些个名门贵女,也不知道天天在盼个什么了。”
  简雨烟倒是没有丝毫的笑意:“我们……之前没有见过?”
  “见过的。”严律淡淡一笑道。
  简雨烟心头一沉,却听见严律继续道:“刚才廖兄带我在地下一层的居民屋前走过时,我曾看到你带着两个婆子路过。”
  简雨烟冷了冷声:“严尚书真是好记性。”
  “怎么样?小雨儿姑娘,严某的那匹快马就在上头候着。”说到这儿,严律顿了顿,故作一副茫然的表情,问廖承安:“哎呀,刚才进庄子的时候,被那些人当做奸细摁押着,我忘记我那马儿是否拴着了。”
  廖承安尴尬一笑,道:“严老弟放心,你那马儿我们有人看管着,不会有问题。但是,你带小雨儿姑娘回城,你就步行怎么可以?这么的,我派个马车同行,如何?”
  严律暗道一声“老狐狸”后,便笑着回应:“自然是可以,廖兄若是一起跟着,那是最佳。”
  “我就不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