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112节
  严律装作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模样,一边穿好衣衫和鞋履,一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廖兄若是真担心,不如咱俩赶紧回到外头,你随我一同入宫去面见太后娘娘,当面听她说了,如何?”
  “严老弟向来精明,怎么能出这般馊主意?”廖承安冷笑着道:“我若是跟你回一趟皇宫,而宫里又有埋伏的人,我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严律却笑着回敬他:“廖兄觉得,我现在是在自投罗网吗?”
  “你是在替太后娘娘做事儿。”廖承安不笑了,一字一句地盯着他道。
  “这是哪里?”严律依然面色沉静地道。
  “冶炼武器的地方。”廖承安跟他交了个底儿:“不过,若是我们发现有任何奸细,或者图谋不轨之人,也会关押在这里。严老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严律心头一沉,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尽力稳住自己的身心,平静地道:“好。”
  廖承安引着他走向一段狭窄的路径,两旁都是堆放着崭新的长箭,盾牌之类的战场武器,再往前去,便是一个独立的小铁屋。
  这里由于是冶炼武器的地方,小铁屋之处自是温度极高,炽热难耐。
  小铁屋两旁没有任何旁人,屋子也没有落钥,廖承安只是直接轻轻推开铁屋的门,便露出里间,正对着严律的一个大型的铁制十字架。
  那上面,捆绑着一个人。
  洛江河。
  严律大震!
  “你认得他吗?”廖承安死死地盯着严律的表情,道。
  严律心头仿若被万箭穿心一般,震动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看着眼前的洛江河,身着玄黑锦衣卫飞鱼服,可那飞鱼服早已破烂不堪,他全身遍体鳞伤,身上鲜血淋漓,无一处皮肉完好。
  此时,洛江河耷拉着脑袋,许是听见了动静,微微抬起头来。
  却只是一眼。
  严律与他对望了只有一眼,便倏地一股灼热滚烫了严律的双眸。
  洛江河用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冲着廖承安“啐”了一口,骂道:“太后娘娘的狗,严律严大人,谁人不知?!”
  严律死死地捏着拳头,浑身颤抖着,愤怒地道了句:“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洛江河,你请辞后,接替你官位的那个。我曾在皇上身边见到过几次,自是认得的。”
  廖承安开心地笑道:“哦,我还以为,这一位是严老弟的旧交呢!”
  “他……是皇上身边的人,你怎么把他掠来了?”严律死死地咬紧了牙槽,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心,可那控制不住的恐慌,和早已在眼眸中泛滥的水雾,将他满腔的愤怒的浪潮,涌向了全身血脉,他依旧只是平静地道。
  “前两日有线人来报,说是皇上准备针对咱们西山开始密谋什么,还说,这两日便有奸细要来咱们西山庄子,没曾想,却等来了这一位洛指挥使。”
  “哦?”严律佯装不知:“皇上要密谋?这个我还真没听说。”
  “你我都是太后娘娘的人,皇上自然会防着你的。”
  “可你把他捆绑了来,若是皇上发现了,该当如何是好?”严律依旧难过地盯着洛江河那张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脸。
  “还真不是我们把他捆绑来的,也并非是他自投罗网。而是天神庇佑大金,昨儿夜里,石桌洞口有巨大声响,我们出去瞧了瞧,才发现这个洛指挥使已被打晕了丢在洞口。我们去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人是皇上身边的人,大约,就是线人所言的那个奸细了。”
  “那他……你打算怎么处理?”
  廖承安的下巴冲着严律的一侧扬了扬:“喏,就这么处理,如何?又或者……严老弟啊,你觉得我该放了他吗?”
  严律顺着他的视线向着左侧望去,却见一堆白骨堆砌在墙角。
  此言一出,像是洛江河想要暗示严律一般,他用颤抖的气音,抽动着道:“严狗,我洛江河这一生忠于皇上,忠于我大哥,绝不可能与你这太后走狗同党!我今生若是被你求情释放,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儿!”
  严律当然想求情,他想为洛江河开脱,他想说一切可以周旋的话。
  但是,这里是西山庄子,是叛军乱党的地盘,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
  严律双眸沁满仇恨和不舍的泪水,忍住心头莫大的痛意,对廖承安道:“走罢。”
  小铁屋的门缓缓关上。
  徒留洛江河在这里发出最后的大笑:“疯子,疯子!公疯子,母疯子,都是木峰子啊!哈哈哈……”
  小铁屋外温度着实太高,将严律控制不住的,湿润的眼睫瞬间烘干。
  他在心底对洛江河崩溃许诺道——
  木峰子。我知道了,洛江河,你放心,我定当为你报仇!
  第120章
  严律只觉得自己的周身瘫软,快要站立不住。
  从小到大,洛江河始终都在他身边“老大”长“老大”短地喊着,他不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洛江河都会全力支持,并以严律的言辞作为人生的第一准则。
  洛江河不仅是严律的兄弟,更是严律的家人。
  他从小就没有家,对于这些个在身边长久陪伴的弟兄们,他早就当他们是比血脉更浓的一家人。
  而自己的家人,却在他的身后面临死亡,他却无能为力,他只能袖手旁观,他还要佯装毫不相干。
  他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青筋透白,一双眼眸出神地望着虚无的前方,目眦欲裂,恨不能将这里所有的叛军全部虐杀于须臾之间。
  他从来都没有这般痛的挫败感。
  木峰子,燕玄的死卫之一,这仇,我会让你们百倍千倍地偿还!
  “严老弟,你觉得呢?”廖承安突然回头问他。
  “什么?”严律身心疲惫地回过神来。
  廖承安再度警觉了起来:“怎么了?见过洛江河,你好像很不在状态。”
  严律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廖兄,现在是盛夏哎!我寻常不论是在兵部,还是在自家府邸,都是有冰盆在身侧候着,到了你这儿,非但没有冰盆解暑,这里还这般酷热,任谁来了,都受不了的。”
  廖承安“哈哈”一笑,道:“我还真忘了,严老弟家宅丰厚,自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般焦灼之地,确实不大适合你来。”
  “为太后娘娘办事,不论苦寒之地还是酷热一带,我严律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严律时时刻刻地为自己的忠心表态道。
  “我不也是一样的么?这么长时间太后娘娘那边都没个消息,我们这三万多人,还不是天天在这里等着,候着的么?”
  “现在太后娘娘的消息来了,可你却反反复复地在试探我。”严律忽而冷声着,将矛头转向廖承安,开始对他不再跟先前那般客客气气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试探我,还是……你想要违抗太后娘娘。”
  廖承安心头一紧,赶紧赔着笑,道:“不敢!不敢!实在是,庄子里的一切都要小心谨慎,我实在不敢有半点儿地疏忽。刚才这么一遭确实是我的不是,行了,我现在就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这般说着,却是已经跨出了那扇黑色铁制大门。此时,严律听他这么一说,立即顿住了脚步:“廖兄,我当你是自己人,你到现在还在耍我?”
  “怎么会呢?我对太后娘娘的忠心,也是跟你一样一样的啊!”廖承安急了:“严老弟,你听我说……”
  严律因洛江河的事儿心痛难耐,这会子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的颜色。
  他冷哼了一声,道:“刚才我已经把太后娘娘的所有计划全部都告诉你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时间非常紧急,今晚不知什么时候,格敏公主就要带着大军前来,而你却在这里跟我绕弯子,玩心眼儿?!”
  “严老弟,真的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就在旁边儿。我是希望你能把这事儿跟太后娘娘说一说的。这里你看过之后,我马上就带你去见小雨儿,如何?”
  “一个时辰内,我要带小雨儿去见四殿下。”严律寒声道:“否则,当真来不及了。”
  “包在我身上!”廖承安拍着胸脯道。
  廖承安带着严律去的地方,就在这扇黑色铁制大门的对面街角处的一座宅子里。
  “这一带都是冶炼武器的地方,但是,我们庄子最近研发出了一样东西,我必须要让你看看。”廖承安一边说,一边引着严律走进这座宅子。
  这里只有几个壮汉在拿着兵器守护着,没有其他人来回行走。说是一座宅子,可这宅子里,却是排满了一间间的小屋子。
  廖承安打开其中一间屋子,严律尚没有进入,便猛然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难闻的气味。
  这味道是……
  “硫磺。”廖承安直接公布了答案,他一边说,一边走向下一间屋子,并打开了:“这里是硝石。”
  严律再度大震:“你们……”
  廖承安得意洋洋地笑了:“不错。我们在这西山里发现了大量的硝石,这事儿太后娘娘始终都知道。但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你看看这一间。”
  廖承安边说,边打开了又一间屋子:“这里是做出成品的火药,隔壁那间是制作完善的火铳,再往下一间,是三眼铳。后头还有一整排的,全部都是制成的大量火药!太后娘娘知道这里硝石多,也曾跟我们说,最好能往火药上靠拢,咱们庄子里的能人众多,又去遣人到两广一带找了几个会制作火药的匠师。现在大家齐心协力地在做这事儿,原打算,是在今年初冬,太后娘娘的生辰之日献给她的。但现在,既然情况紧急,就劳烦严老弟跟太后娘娘透个底儿罢。”
  “你们做出这么多的火药和武器,你们难道……”严律心头一直有定胜的把握,却在此时,开始在心底土崩瓦解,他说到这儿,生怕自己的情绪被廖承安再度发现了几许,便改了改口风,道:“你们难道不怕在山里制作,一不留神,会出事儿的吗?”
  “要不怎么说,咱们去两广那边找来的是大师呢!”廖承安得意地带着严律走出这座宅子:“这几个大师非常厉害,早就把可能会有的危险情况都预估好了。现在整个西山非常安全,你就让太后娘娘放心罢。”
  是。
  太后是会放心了。
  可严律现在却着实恐慌了起来。
  他是兵部尚书,他比任何人都深知朝廷国库里储备的武器到底有多少,更是清楚这些武器分发到兵将们的手中,还剩下多少。
  尤其是火药。
  国库里的火药储备,跟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根本对抗不了。
  城外的兵将们赶回来又能如何?人数再多,西山庄子里这三万八千人,直接拿个火铳冲击,再多的援军都抵抗不了。
  更何况,能赶回来的兵将们并不多。
  怎么办?
  当真要国破家亡了吗?
  ……
  严律就这么一路思索着,跟廖承安一起下了土石阶梯,到了地下三层。
  廖承安这会子是真心实意地给严律介绍道:“别看这里制作火药,又是天然硝洞,但我们这地下生活,并非憋闷难耐。你看上头,喏,还有对面那些个洞口。”
  严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口,透过外面的天光照射进来。
  “这地下三层正好位于西山的缓坡半山腰,你看到前面的洞口了没有?那个洞口原来就有,后来咱们在这里挖山的时候,就把那边扩大了一些。四殿下的小娘子现在就住在那里。”说到这儿,廖承安赶紧请求道:“等会儿你回去见了四殿下,一定要帮我美言几句,就说我们在这里,不曾亏待了小雨儿。”
  “知道了。”严律冷冷地道。
  *
  可让严律再度意外的,却是简雨烟的回应。
  “我不去!”
  站在简雨烟的住处小屋里,看着这张与宁瓷神似,却又有些不大一样的脸庞,严律回忆着多年前记忆里的简雨烟,总觉得,眼前的简雨烟,跟当年又有些不大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