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骸 第46节
  那方专属于简雪烟的锦帕。
  那是他与简雪烟之间,唯一的,可以有联系的物什。
  他在风雨中一遍又一遍地指责自己,这么重要的锦帕,这个专属于她的锦帕,我怎么可以丢了?
  我怎么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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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该!
  第49章
  其实,燕玄也看见了暴雨中的严律拒绝了小太监的油纸伞,他本是想,严律也许是客气,便打算让拿着伞回来的小太监,直接护送严律回值房。
  谁曾想,他一回头,便看见宁瓷的双眸,也在一瞬不瞬地望着暴雨中的严律背影。
  刹那间,一股子异样的,不曾有过的酸涩感,酥酥麻麻地,略略带着些微的隐痛,缓缓地席卷了他的身心。
  他转过身去,拉着宁瓷走向里间,不再去理会拿着油纸伞回来的小太监。
  见燕玄的脸色在这阴沉的殿内似乎潜藏着一丝不快,宁瓷忍不住地问:“怎么了?”
  这会儿四下无人,外头又是疾风骤雨的,纵然这里是慈宁宫,太后的眼线也一定不会听见什么。
  于是,燕玄直接喊了宁瓷的闺名,他道了一句:“雪烟,离开慈宁宫,随我一起入主东宫吧!”
  宁瓷怔愣了一瞬,转而着急道:“可别在这儿喊我‘雪烟’,若是被旁人听见了,我这三年的隐忍就白费了!”
  “那你随我去东宫!”燕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认真道。
  “不行!”宁瓷挣脱开他的手,拒绝道:“你我这会儿只是皇兄妹的关系,去你那东宫里住着,算是个什么?”
  “整个皇宫内外,谁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是我的太子妃啊?”燕玄着急道:“更何况,我正在努力让父皇废除你的封号,虽然他还没有松口,但是,如果用我这三年来的军功相求,他应该不会拒绝。”
  “你可别!”宁瓷着急地直跺脚:“就算皇上废除了我的公主封号,我也不可能去你东宫里的。事情没解决之前,我就在慈宁宫不走!”
  燕玄回头又望了望殿门那儿,见并无旁人靠近,外头的雨声雷声风声又是呼啸至极,他这才正色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老祖宗做了什么,你就应该清楚在慈宁宫里,你会有多危险。这三年,我在边塞回不来,保护不了你什么。但现在我回来了,我怎能把你放在虎穴里头生活?”
  “可你也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宁瓷正视着他,认真道:“在老祖宗身边真正危险的,其实是前面的一两年。现在,她年岁较长,身子骨多有不适,寻常也很依赖我的针术,暂不会对我做出个什么。”
  “前两年她没有什么动作,是因为她没感觉到危机。”燕玄着急道:“这次她的亲弟弟阿木尔一死,你看她会不会有动作!”
  宁瓷心头一惊:“阿木尔死了?”
  “哼,死得很蹊跷。就像是阿木尔这次带着大军突袭咱们都城一般,他来得也是很蹊跷。”燕玄回忆道:“这几日三司会审,阿木尔本是一口咬定这事儿他全然不知,更是将老祖宗的立场撇清在外。我们本是无处下手。谁曾想,今儿早上,阿木尔突然惨死在刑牢中,他的牢房墙壁上,有他用割破的手指写下的血书!”
  宁瓷倒吸一口凉意:“血书上写的什么?”
  “认罪之类的,但他为了保住老祖宗,否定了她传书金人攻城一事。所以,老祖宗才回来了。”燕玄转而坐进一旁的太师椅中,他凝神道:“昨晚,那阿木尔还在态度强硬,今儿却又是这般,着实蹊跷。老祖宗折了自己的弟弟,她这会儿最是气急。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泄愤,我……我真的怕她加害于你。”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宁瓷这会儿也是有点六神无主,她只能干干地说了这么一句。
  “只要你随我住进东宫,这种危险是可以避开的!”
  宁瓷不想跟他说,她在给太后施毒针,也不想告诉他,她已经在太后的调养汤药里添加了含铅粉过重的低廉胭脂水粉。对于这些自己所行之事,若是都让燕玄知道了,且不论他会怎么看自己,到时候,他一定会以太过危险为由,阻止自己继续谋害太后的。
  更何况,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慈宁宫,那她之前做的这一切,全都白费了。
  于是,宁瓷坚决道:“我不走!如果我在这个时间点上离开慈宁宫,她绝对会把阿木尔的死,全都算在我头上的。这会儿,我绝不能轻举妄动。”
  宁瓷几次三番的拒绝,不知怎的,顿时让燕玄纳罕了起来。
  他记得,曾经两个人在金陵城时,他不论对她提及什么,她都不曾拒绝过。那会儿她乖巧可口,就像是自己的小妻子。
  怎么时隔三年,前后不过相见了两三日,她竟是已经拒绝了自己很多次了?
  忽而,燕玄的脑海里,莫名回想起,刚才宁瓷凝神目送严律离开的身影。
  他再仔细一琢磨,想起这两日父皇告诉他,严律是为了帮简家复仇,才捐官入的朝,涉险用计接近的太后。
  这样一个为了简家愿意付出毕生一切的人,他甚至敢冒着被乱箭射死的风险,去为宁瓷挡箭。当真,只是为了复仇这么简单的么?
  而且,这个严律,他为什么要帮简家复仇呢?
  既然他是为简家复仇才入的朝堂,那为何当初在午门那儿,宁瓷要对自己说,她不认得他呢?
  ……
  前前后后所有蹊跷之事,顿时在燕玄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多年沙场征战的经验告诉他,严律,恐怕是个深入本营的敌军。
  他的来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想到这儿,所有的情愫仿若阴沉沉的暗潮,在燕玄心头的礁石上,来回拍打。
  他话锋忽地一转,问宁瓷:“刚才严律来这儿找你做什么?”
  “谁知道?”宁瓷转身落座在一旁,在指尖缠绕着长袖上的轻纱玩儿:“后来他想要给我看个什么东西,不知是没找到,还是怎么的,总之,又没看了。反正,他今儿奇奇怪怪的。”
  燕玄在心头反复琢磨着宁瓷的这句话——
  他今儿奇奇怪怪的。
  也就是说,原先宁瓷不觉得严律奇怪。
  呵,她不是说,她不认得他吗?!
  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严律步步为营,各种设计,终究成了老祖宗的亲信。听父皇说,老祖宗经常在慈宁宫里与亲信们议事。既然议事,严律一定在场。
  既然他早就来过慈宁宫,宁瓷怎么可能不认得他?
  想到这儿,燕玄忽而望向身旁的宁瓷,窗外的闪电忽地划破苍穹,雷声阵阵,暴雨倾盆。
  他难受又酸涩地发现,这个曾经乖巧听话,原先会成为自己小妻子的人,竟然骗了他!
  燕玄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深吸一大口浊气,那心尖儿竟然是痛的。
  他的双拳紧握,好想跟战场上一般,肆意拔剑,可眼前没有敌人,没有战俘,唯有他脑海里翻腾滚滚的暗潮思绪。
  蓦地,他站起身来,阴沉着脸,没再搭理宁瓷一句,便离开了。
  先前,那个本来要给严律递油纸伞的小太监,一见太子殿下出来了,他赶紧撑开伞来,想要护送太子殿下回去。
  谁曾想,太子殿下竟然仿若瘟神一般,凶神恶煞地冲着他,大吼了一声:“滚!”
  直到燕玄顶着瓢泼大雨出了慈宁宫,迎上在外头候着的自己的死卫们,他咬牙切齿的恨意,才堪堪平复了几分。
  “兵部右侍郎严律,前几天为宁瓷挡箭的那个,去查查他的底儿。”
  “是!”
  *
  宁瓷纳闷地看着燕玄忽而变了脸色,突然瞧也不瞧自己一眼,就迎着大雨离开的模样,她顿时也纳罕了起来。
  “今儿到底是个什么日子?怎么就连燕玄,也变得奇奇怪怪的?”宁瓷喃喃自语地道。
  但宁瓷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是自己不愿意入主东宫,惹得燕玄不高兴了。
  可接下来的这几日,宁瓷觉得燕玄还是很不对劲。
  就连慈宁宫的其他人也发现了燕玄的不对劲。
  小到侍婢太监,大到老祖宗,都能发现燕玄的情绪不高。
  但是,达春想了一瞬,他点醒了宁瓷:“太子殿下这些年在沙场征战,被敌军唤作‘黑太子’也是不无道理的。没准,他在准备着什么呢!”
  宁瓷发现,燕玄虽没有再给自己送去胭脂水粉,各式襦裙对襟之类的,可他在她路过御花园,或是经过小佛堂,或是待在藏书阁里,总是忽而幽幽地出现在一旁。
  好几次,都吓得宁瓷怔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气得恼他,他却总是笑笑地回了一句:“沙场征战中,这就叫做‘出其不意’,或是‘四面埋伏’。”
  “哦?这么说,你把我当成北边儿的鞑靼,西域的回回了?”宁瓷在藏书阁里,一边儿翻找着史册,一边嗔他。
  燕玄其实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似有点儿奇怪。尤其是,当他发现宁瓷在严律一事上有所隐瞒之后,更觉得自己变得有点儿不可理喻。
  但他又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多想。
  这会儿,他在藏书阁里,见四下无人,凑身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别在这儿找史册了,我今儿去了一趟翰林院,让专门写今朝的几个史官,把最近这几年所记录的大事件,统统拿到我东宫去。”
  宁瓷双眸一亮,激动了起来:“此话当真?那这些记录,现在都在东宫了?”
  “哦,他们正在准备,”燕玄抬眼看了看藏书阁外的午后天空,“估摸着,傍晚应该可以全数拿过去。怎么样?晚膳后,要不要去我东宫里看?”
  宁瓷连连点头,开心道:“要要要!”
  燕玄阴沉了几日的心情,瞬间明媚了,他也笑了。
  她果然还是那个当年听话乖巧,又没什么心眼儿的雪烟,我的太子妃。
  第50章
  堆积成山的今朝大事件记录史册,一本本地全部堆叠在东宫的正殿桌案上。
  宁瓷第一眼瞧见了,便发出一声感叹:“这么多?!”
  “嗯,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看得完。”燕玄命小太监们拿来可口的甜糕小点,清爽的冰凉蜜茶,还有一大块在地窖里储藏了半年的半人高的冰块摆在冰盆里,放置在正殿中,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与宁瓷相对而坐:“咱们开始找吧!”
  “我家是元和四年秋出的事儿,那我们从元和三年末开始找?”宁瓷随手拿起一本史册,开始翻看了起来。
  “不可。”燕玄将目光从书页中扬起,看向眼前的宁瓷:“老祖宗既然能在宫中执掌大权多年,她绝非善类。她不可能那么傻,将你家的事儿按顺序排列。依我看,她一定用了障眼法,将简大人的仕途始末,安插在其他年份,所以,咱们要从我皇爷爷那一辈开始查起。”
  宁瓷倒吸了一口凉意,忽而觉得燕玄说得是对的。
  “其实,我甚至怀疑,老祖宗把你爹的官位,品阶什么的,也都故意更换了,怕的就是被咱们查出。”说到这儿,燕玄将目光又投入到史册中:“所以,我让翰林院那帮人,把一部分的史册搬来了,没有全数拿完。”
  “你怕咱们动静太大,被太后发现?”
  “没错。她现在是惊弓之鸟,眼线极多,翰林院里那几个,我还不知道是谁为她篡改了你爹的身后名。所以,咱们一定要小心。”
  宁瓷看着燕玄,看着他目不转睛仔细翻找史册的模样,脑海里莫名想起前世,在那个被万千火箭射杀的小佛堂里,燕玄也是这般,用他的一切,在保护着自己。
  果然,只要有燕玄在,一切都可安心。
  前世是这般,今生亦如此。